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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1/08 01:43:34瀏覽322|回應0|推薦2 | |
大隊又來了一批新人,從前導車引領著大巴士進入大門的那一刻起,整個場面都跟著緊繃起來。 攜著警棍本來閒在一旁聊天的戒護士們,經驗豐富的各就各位,將中央操場圈了起來,一名幹部指揮著,將車輛引導到正確的位置停了下來。 車門開處,一行人陸續踏出大巴士,每個人腳上套著輕鐐,背著個人的背袋魚貫排成一列。三十多個人完成了點名手續,由一名幹部帶著朝新收隊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兩旁隔 每隔十天半個月就會有一批新收的隊員進來,自「一清專案」以來,這樣的場面屢見不鮮,每間房舍都被這些新到的人員充塞地滿滿的,本來住在舍內的老人成天叫苦連天,同樣的,對執行戒護的幹部來說,也等於增加了無數枚的不定時炸彈;社會風氣雖隨著「一清」而一清,但是誰能保證這些人中,每一個人都是「罪有應得」,每一個人都是該死的呢? 走回隊上,正見到一批剛從新生隊撥下來的新人,每個人都是一般的生澀而怯懦,七、八個人站在中山室裡接受戒護士的安全檢查,所有的背包都被打開了,衣物、日用品散置一地。分隊長遞過一疊牛皮封袋: 「這是他們的個人資料,其中有一個智能不足,連話都講不清楚的。」 我接過牛皮袋,抬頭看看眼前這群人,立刻找到了要找的目標;他太瘦了!中等個頭,但看樣子體重可能還不到四十,眼神充滿了驚恐和害怕,臉色蒼白,嘴唇發紫,站在那群人中間恰如群鷹中的小雞。 「是他?」 我對著目標輕輕點下頭,探問著分隊長。 「嗯,就是他,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在裡面一定會被欺負的。」 分隊長回答著我。 「你也這麼覺得?」 分隊長聳聳肩: 「這根本不用猜,一定會的。」 我點點頭: 「好,那麼就讓他當我的傳令,我想這樣對他比較好。」 分隊長有點疑慮的問道: 「你不怕他做不好事?其實還有其他人可以用的。」 「我哪真的需要他做什麼,只是不給他一個工作,看他的樣子鐵定被釘死,那又何苦呢?當我的傳令,至少裡面的人會看我的面子不敢為難他,幫他一下又何妨?」 「得令!」 分隊長笑一笑照著辦去了。 我將新到八個人的資料拿回房間仔細看了一遍,三個人是一清進來的流氓,五個是因竊盜進來的,那個智能不足的隊員是屬於竊盜的保安處分。至少三年!我輕輕唸著。所有新的隊員都有多次以上前科,就連我的新傳令也一樣。我慢慢看著我的新傳令的資料: 「嗯,嘉義人,中埔的噢,那是要往吳鳳廟的那邊,…國中肄業……還唸過國中呢,沒紋身,……看看是哪三次前科…嗯?奇怪…這三次前科怎麼時間相隔這麼近?以前呢?……以前沒有前科…三次竊盜紀錄都是在一個月之內發生的…怎會這樣?」 慢慢地我明白了,這又是一樁冤獄事件。 小彭沒有前科,至少在第一次偷竊紀錄前沒有,但從第一次偷竊到第三次偷竊,其間間隔只有二十四天,二十四天內他開始偷竊,而且還是密集式的偷竊,這樣才有機會被抓三次。第一次,他在雜貨店裡偷人家的糖果被抓;第二次,他在水果攤上抓了一顆橘子;第三次,他在第一家雜貨店裡再抓了一把QQ糖,就這樣,三次以上前科送管訓。這不擺明了是警察為了績效栽贓還能是什麼?又是責任區分配,為了達到上級交付的人數,只有隨便找幾個人來冠上幾項前科湊數。又是一清專案的後遺症吧! 下午等新收隊員安頓好了,我找戒護士將小彭叫進我的房間: 「有沒有興趣當我的傳令?」 小彭膽怯的點點頭沒有吭聲,整個人不安的晃動個不停,兩手緊緊握拳,卻不似要打人的樣子。 「好,那從現在開始你當我的傳令,我可以叫你小彭嗎?」 小彭點點頭依舊沒有說話,我望著他削瘦蒼白的臉: 「我不會要你額外做什麼的,就是幫我掃掃地、倒個茶、整理一下房間,只要是放封時間,你就待在我這裡,懂了嗎?」 小彭將頭用力點了點,艱難的迸道: 「懂…懂……吾粉懂的…」 我很難聽懂他的話;他的口齒咬字不清,就像嘴裡含著個橘子,必須要半猜半理解才能懂得;橘子,讓我又想起了他在水果攤順手拿了一個橘子而送法辦的事: 「沒關係,能瞭解我的意思就好,以後覺得難以開口,就用點頭、搖頭表示就好了。」 從此,小彭就在我的辦公室裡待了下來。 其實我還真沒有什麼事好讓他做的,如果我需要有人幫忙,早就可以從隊員中間找一個過來,也不會拖到今天來用他了。 他很靜,如果不吭聲,你幾乎會忘了他的存在,一天當中小彭幾乎說不上兩句完整的話,而且他的話常讓人莫名妙,不知所云,讓人完全不清楚他想表達什麼。他也很乖,經常傻傻的坐在那兒看著我,等待我招喚他;如果這樣的人也算是壞人,恐怕全台灣有八成的人都該是壞人了!這樣的人也讓他接受管訓,實在是缺德帶冒煙了! 來到隊上的第一個會客日,就有人來會小彭了。來的是小彭的妹妹,一個明眸皓齒,膚色略黑的女孩;小彭隔著會客室的玻璃,一眼看到自己的妹妹就忍不住大哭出聲,他的妹妹慌慌張張的安撫他,一手擎著電話,一手按在玻璃上彷彿在撫摸著哥哥,我離開監控區走到小彭身後,也幫忙安撫著他,隔了好久,他才低下聲來泣泣啜啜的嗚咽著。 我走回家屬那一面的監控區,準備等小彭會客完畢跟他妹妹好好聊一下,因為我總覺得小彭應該是被「誆」進來的,而且他那麼瘦,身體顯然也不好,但他的資料中並不曾寫到這個部份,所以我也想問一問他的家人。 小彭會客完畢由戒護士帶回隊上,我攔住小彭的妹妹跟她表明了身份: 「可以跟妳聊一下妳哥哥嗎?」 小彭的妹妹噙著淚點點頭: 「長官,我哥哥在這裡請多多照顧。」 我問道: 「妳哥好像身體不太好,他可是有病在身?」 「嗯,他有嚴重的氣喘病,胃也不大好,以往他都吃我家那邊的一家中藥,但是進來這裡之後,原先那個隊因為新收不能會客,所以我們將藥寄過來結果遭到退回,說是拒收藥品,其實我們也很擔心他的舊疾復發,如果換個新的藥不知道他會不會習慣。」 「妳知道妳哥從不提他生病的事。」 小彭的妹妹歎口氣: 「長官,你不知道,我哥根本就智能不足,小時候把腦子燒壞了,至今只有六歲的智力,他哪知道要告訴隊上身上有病的事。」 「妳哥怎麼會偷東西的呢?」 小彭的妹妹聞言,淚水又充滿了眼眶: 「我哥哪會偷東西,乖的跟什麼似的,他就像是六歲小孩,怎麼會偷東西呢?以前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後來有一個刑警上門,跟我爸要紅包,我爸因為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要給,所以沒有給他,結果沒有多久我哥就被抓了,說是他偷東西,其實好冤枉啊,我哥那樣的人怎會偷東西呢?他連一個人上街都會害怕的。結果從警察局帶回來沒幾天,警察又上門抓他,說偷人家水果行,我爸又將他保出來,原來那個刑事又上門要紅包,我爸還是沒有給他,結果我哥第三次被抓,這一次被抓就保不出來了,我爸去求那個刑事,還帶一個大紅包去,但是那個刑事說現在給來不及了,結果我哥就被送到這裡來了。」 我聽了痛心不已,這是什麼治安人員呀!簡直是國家的恥辱。我絕對相信小彭他妹妹講的話,因為經過近一週的接觸,我發覺小彭真的是一個單純地幾乎生厭的人,說他連一個人上街都怕我絕對相信,因為他怎麼看都像個小孩子,這是裝不出來的,更不可能有機會讓小彭跟他家人串供,編一套謊言出來,而且編一套謊言出來對小彭一點幫助都沒有,只要進來就不是那麼容易出去的了。 我嘆口氣,小聲地對他妹妹說道: 「下次妳來,我幫妳把藥收下來,不過這話妳不可以對旁人講,因為這裡拒收藥品是事實。」 他妹感激地幾乎下跪: 「謝謝長官,謝謝長官,回去我跟我爸說,他一定會包個大紅包給你。」 「喂!妳當我是收賄的人嗎?我是看妳哥不是壞人我才幫他的,妳別亂講話,否則我就不幫妳哥了。」 小彭的氣喘確實很嚴重,在他的家人還未將藥送過來之前,因為山裡天氣寒冷,所以我親眼見到他的氣喘發作了。一大早剛離被窩不多久,天還陰朦朦的,小彭突然曲綣在大寢室的盥洗間裡,握著拳頭不斷搥著自己的胸,他的足趾用力向內屈著,臉上完全失去了血色,眼裡盡是驚恐與痛苦。跟前一分鐘的安靜祥和完全兩個樣;等我聽到消息趕到大寢室後方時,只見到他奄奄一息喃喃地不知道在唸些什麼,拳頭也無力的敲著自己的胸部,一群人手足無措的圍著他,不知道該怎麼樣幫助他。我看清狀況,小彭顯然是肺部缺氧吸不到空氣所致,再過一分鐘可能就會缺氧致死了,於是我叫著下達指示: 「通知班長找人煮一小杯水,用大火燒開,要快,水愈少愈好,最多一瓶蓋,火要大,愈大愈好,快!快!快!」 另一方面我要兩個人抬起小彭,將他扶往燒水的地方,只等了幾十秒鐘,那水就燒開了,熱騰騰的蒸氣直向上竄著。我要求小彭去吸那蒸氣,小彭忍著那撲面的炙熱蒸氣,深深地吸了幾口,成效果然好轉,整個人臉色開始紅潤,終於也能正常呼吸了。 我要小彭多吸幾口蒸氣,而我個人繃緊的神經也逐漸放鬆。 「副座,你怎麼懂這一招的?」 一個戒護士嘖嘖稱奇的問著我。 「這是基本常識,可能是你們一時碰到意外狀況慌了手腳,所以一時想不起來罷了。他有氣喘之所以不能呼吸,是因為他的氣管可能黏膜太多黏住了,因為氣管被黏住所以自然吸不到空氣,這時候送醫一定來不及,一個人腦部缺氧超過五分鐘,就算救活也可能變成植物人。何況我們就算將他送進醫務所,也一定要超過五分鐘,他等不了這麼久,只有用蒸氣蒸開他的黏膜,使氣管打開,自然就能讓他呼吸了;這是一種救命小常識,以後誰都可能會用到,可要好好學起來噢。」 末了,我命戒護士帶小彭去醫務室診治,醫官也開了藥,不過小彭說什麼就是不吃,固執地跟什麼似的,一直到我威脅他若是不吃藥,就不准他會客,小彭這才怕了,含著淚將藥勉強的吞下肚去。至於氣喘最需要的噴劑藥材,醫務所根本沒有,一般尋常服用藥,我很懷疑它的功效到底能有多少作用。 小彭的父親跟妹妹會過客,再三向我道謝,託我務請好好照顧小彭。小彭的父親再三強調,小彭只有六歲的智力,他的行為也像個六歲的男生,根本無法適應管訓隊中這種複雜的環境,所以他們很擔心小彭在裡面的人身安危,認為被人欺侮是免不了的,但若是影響到他的生命安全,小彭是他們的獨子,恐怕他們一家都會活不下去了。 我將小彭家屬帶來的氣喘噴藥與中藥放在我的房間,每天按時叫小彭服用,另外通知裡面的自治幹部──班長和衛兵,要求他們要特別照顧好小彭,否則我會讓他們管訓坐不完,這種威脅果然有效,小彭在裡面有班長和衛兵的照顧,果然沒人敢動他,這才讓我放心下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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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