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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再見(一)
2009/01/08 01:29:00瀏覽322|回應0|推薦6

提著簡單的行李,跨過車輛來往密集的馬路,我貼著高聳的圍牆根慢慢地向大門走去;灰色而單調的圍牆在陽光下呈現死白的光澤,圍牆起碼有六米高,將近三層樓的高度;牆面的頂端還有一道蛇腹型鐵絲網,厚厚地突出於牆頭,看起來使得整個圍牆有些頭重腳輕。馬路的對面行人如織,這一邊,則完全看不到其他行人的往來,好似被孤立般的,有些的突兀。

頭頂上豔陽高照,曝曬在陽光下的手臂有些灼熱的微痛。來到大門前,我自褲袋中掏出派職令遞給鐵柵門內的衛兵,大門衛兵仔細檢查過我手中的派令道:

「報告長官,我跟裡面先確認一下,請長官稍候。」

衛兵轉過身撥著電話,另一個衛兵則挾著槍向我靠過來,隔著鐵閘門,他的眼神帶著強烈的警戒。

大門旁的小鐵門開了:

「長官請直走右轉,看到大隊部的樓房就是了。」

我接過衛兵遞回來的派令,閃身擠進了只開了少許的小門:

「謝謝!」

進了大門,迎面是一塊好大的空地,所有的建築物都貼著四週的圍牆,留下中央一塊區域鋪著水泥,空空蕩蕩地沒有人,是個操場吧!我想。整個操場足夠容納三千人以上,四週也沒種什麼大樹,更加顯得這個操場的廣闊,真不知道這樣的場所,有無必要準備這麼大的操場。

所有的建築物都是兩層樓的,而背後的圍牆又高過建築,所以乍看之下,所有的房舍都有點縮水的味道。進入右邊大隊部的辦公室,我抬頭望了一眼這間陳舊而帶點腐朽氣息的水泥樓房,知道從這一刻起,我的命運將陪著這個陰森的地方好幾年。

填好人事資料,中隊派了人來接我到隊上安置,大隊長再三叮嚀我的四個要點一直在我腦海裡打轉:「要跟隊員劃清界線;不能保有私人感情;要潔身自好;不能接受賄賂、貪圖小利。」跟隊員劃清界線我懂;潔身自好我懂;不能接受賄賂我懂;不能保有私人感情我不懂,什麼叫不能保有私人感情?這裡都是清一色男人,還能有什麼私人感情?又不是同性戀,還私人感情呢!

在這喧囂熱鬧的板橋市中心一角,這個單位的存在本就是一個笑話,突顯了它與週遭環境的格格不入。從窗口望出去看不到圍牆外的世界,所以圍牆內的人對圍牆外的世界總是充滿了期待;而圍牆外的人對圍牆裡的世界同樣充滿了好奇,只是惟恐避之不及的意念更為強烈罷了。

圍牆裡頭的隊員清一色穿著灰籃色的制服,清一色剃著大光頭,清一色是男性,清一色地有張麻木缺乏生氣的臉。

我的桌上擺著二百多件隊員的資料,其中有九個是女性,只不過這九個不在這裡,是在土城的仁愛教育實驗所內,簡稱仁教所,也歸我們隊上代管,聽名字一般人是不會知道仁教所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的;我暗忖,大隊長講的不能保有私人感情,大概是指這些個女孩吧!不過說女孩也不對,因為其中有幾個年紀都不輕了!而且在社會上頗有點知名度,曾是街頭運動的常客。

每個隊員的資料都是厚厚的一大疊,每個人也都有著超過三次以上的前科記錄,而一半以上的人身上有著刺青,擁有幫派背景的更高達七成,這七成是屬於取締流氓的矯正處分者,剩下的,則是接受保安處分的所謂竊盜份子。

想要看完所有的資料沒有一個禮拜大概也不太可能。推開手邊的資料,我伸伸懶腰,報到第二天了,該去寢室看看隊員們,雖說昨晚由隊長向所有幹部與隊員介紹過我了,但天知道有幾個人會注意到呢?

進了隊員所居住的大寢室,兩排連亙的木床分列於左右兩側,直直的從寢室門口貫穿到後面的衛浴間,隔局和新兵訓練中心的寢室幾乎完全一致,頂上的日光燈不管有沒有人都是亮燦燦的。這就是住了二百多人的寢室,明亮、乾淨但又缺乏自由的龐大空間。寢室裡沒有人在,我才猛然想起,隊員們都到大隊所設的工廠裡去做加工了。做加工不在求賺錢,旨在消耗他們的時間、消耗他們的精力,一個月做出的成績只能掙得區區數百元,其它的錢都上繳國庫;國家用圍牆、用法律將這些人圈起來,一方面剝奪了他們的自由,賺得犯罪的代價,一方面又安定了社會的治安,三方面則獲取了大量的廉價勞工,實在是一舉三得的好買賣,所以這也算是一種另類的剝削吧!

寢室裡不是沒有人,就有一個人躺在靠近浴室門口的下舖上。我踱過去靠近他,發現他是個混血兒,外貌頗為英挺,不過就是手腳都萎縮了,只保留著手腳骨頭的形貌,其他肌肉彷彿都消失不見了,和他壯碩的身材比起來恰是兩種不同的極端,手腳肌肉的流失,我只在一些長年臥病在床的植物人身上看過,像他這樣的年輕人竟有著這樣的萎縮症狀,我倒還是頭一次看到:

「你好,我是副隊長,你是什麼病啊?」

混血兒躺在床上勉強把個頭往下點了點,算是跟我打了個招呼:

「報告副隊長,我也不知道。」

「怎麼自己的病都不清楚呢?有沒有帶你去醫院看過?」

我在他床沿坐了下來。

「看過,不過查不出原因。」

「嗯?這麼明顯的症狀還查不出原因?你掛過那些科?」

「神經外科、神經內科、骨科、腦科。」

奇怪,該看的都看了,明明就是肌肉萎縮嘛,怎會找不出病因呢?

「什麼時候去看的?」

「幾個月之前,不過醫生都說沒有毛病。」

這是什麼醫生?這麼明顯的症狀怎麼會檢查不出來呢?難不成都是蒙古大夫?

「你在哪家醫院看的?」

我想隊上可能就近找一家不入流的三級診所隨便看看吧,否則怎麼可能檢查不出毛病何在呢?

「報告副隊長,是在三軍總醫院看的。」

三軍總醫院;那是大醫院呵!不可能檢查不出來毛病,看來他的病況不單純:

「你叫什麼名字?」

「報告副隊長,我叫孫湯姆。」

孫湯姆?是跟著英文名字取的吧。

「你怎麼會進來這裡的呢?」

孫湯姆不答,反問道:

  「報告副隊長,副隊長想看我爸爸的照片嗎?」

 嗯?他爸爸的照片?他爸爸的照片有什麼好看的?又不是美女的寫真,我幹嘛要看他爸爸的照片?

「好呀,你爸的照片在哪兒?」

他用下巴點了點,遙指上舖下方床沿的橫格:

「就在那裡,副隊長伸手就可以拿到的。」

我依著他的目光尋著那張照片,就擱在床樑上,任誰都可以輕易的拿到,照片已經泛黃了,而且看得出來折過的次數也不少,所以幾乎快成腰折之勢,照片上是一個美國大兵在圓山飯店前拍的,他的五官跟孫湯姆頗為相像,果然一副父子樣。

「這是你爸爸噢,跟你很像耶,現在他人在哪兒?」

「這是我爸爸對不對?我爸爸噢,我爸爸現在在美國,他說他要來接我去美國噢。」

「那很好,恭喜你了,等你刑滿出獄你爸爸就會來接你了。你常跟你爸連繫嗎?」

「哪有噢,我有很久沒有見過他了,也沒跟他通過信。」

「那你怎麼曉得你爸會接你去美國呢?」

「是我媽跟我說的呀!」

「嗯,所以你媽跟他有連繫就是了!」

「哪是啊,我媽跟我爸很久沒有連繫了。」

「既然好久沒有連繫了,那你媽怎麼知道你爸準備接你去美國呢?」

「是我媽說的啊!」

「你媽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我小時候呀,我媽在我小的時候就跟我說過了。」

頓時我明白了,孫湯姆的父親根本不可能出現,我相信湯姆也知道這一點,只是他不願意面對這樣的事實,所以一直陶醉在自己塑造的幻想裡,不斷告訴自己父親會接他去美國,這樣的幻想會形成自我催眠,久而久之他會深根蒂固信以為真,所以我相信他為了堅定自我的意識,還不知道將這張照片給過多少人看過,這個故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聽過了。

「那……先預祝你好運,將來別忘了要介紹我認識你爸爸噢。」

「好,謝謝副隊長,我一定會讓你們認識的。」

孫湯姆很高興的猛對我點著頭,顯然對我相信他的話感到很欣慰。

回到房間,我將孫湯姆的資料找出來仔細閱讀了一遍,又將留守的戒護士找來,詳細問清楚了孫湯姆進來之後的狀況,這才對湯姆的狀況有了概括性的瞭解;原來孫湯姆的父親是個美國士官,越戰時期支援南越作戰,而當時臨近越南的台灣、泰國與菲律賓等國,都是這些美軍休假時的渡假聖地,孫湯姆的父親就是在渡假時認識他的母親的。

孫湯姆的母親是個酒家女,認識孫湯姆的父親後就懷了湯姆,所以孫湯姆的父親常利用休假之便經常來往台越兩地,在湯姆三歲那年,他的父親奉調回國,答應會接他們母子去美國,但自此以後就一去無蹤,從此失了信息,而他的母親在失望之餘,就將湯姆交給一位姐妹淘撫養,從此也丟下他失了蹤影。

這個被湯姆稱為阿姨的姐妹淘本身也是酒家女,一輩子未婚,兩個人就這麼相依為命,由阿姨將他拉拔長大,等湯姆到了十幾歲時,整個人變得又高又壯,加上混血兒本身就漂亮,而阿姨又出身於風塵之中,道德價值觀本就薄弱,所以兩個人的關係產生了質變,慢慢從撫養變成了同居,湯姆在阿姨的引誘下成為她的入幕之賓,以湯姆的英俊挺拔,當然會被步入中年的阿姨視為禁臠,不容任何女人動他一點念頭。(待續)

 

( 心情隨筆心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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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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