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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22 05:45:46瀏覽6|回應0|推薦0 | |
Excerpt:周作人的散文精選集《都是可憐的人間》 距離今年二、三月大量閱讀周作人的相關作品已有一段時間,恰巧在圖書館新書區發現這本新編的周作人散文集,也就隨手借閱。 雖然不知道本書編者爲何人?但〈本書代序〉的採訪稿中譯,確實在之前未曾讀過,另挑選一篇文章一併摘要分享。 書名:都是可憐的人間:自知不是容易事,但也還想努力 作者:周作人 出版社:崧燁文化 出版日期:2024/05 【Excerpt】 〈本書代序 採訪周作人〉 井上紅梅 著 董炳月 譯 周作人乃魯迅之弟,西元1885年生於浙江紹興。曾就讀於南京水師學堂,後被作為建築學研修生派來日本留學。明治三十八年到東京,改變目的轉入法政大學,後來從事文學研究。明治四十四年因辛亥XX回國,在浙江擔任視學一年,執教紹興中學四年,大正六年入北京大學國史編纂處,不久被聘為同校教授,並一度擔任燕京大學教授。後來在北京大學設立外國文學科,講授日本文學,致力於中國新文學建設的指導,以至於今。有《域外小說集》(外國文學讀本,Foreign Famous Stories)、《過去的生命》(詩集)、《看雲集》(隨筆集)等著作。大正八年曾經來東京,這次是相隔十六年的訪日。 問:您這次是為什麼來日本? 答:我在北京大學外國文學科(英、德、法、日文學)講授日本文學,很久沒來日本了,這次是利用暑假來蒐集資料。 …… 問:現代日語的教材是哪些作品? 答:基本是明治文學。大部分尚未被譯成漢語。例如幸田露伴、夏目漱石、高濱虛子、田山花袋、志賀直哉、佐藤春夫、長塚節等等。長塚節先生的《土》等作品很受學生歡迎。 問:被翻譯成中文的一般是什麼樣的作品? 答:最初武者小路實篤先生的作品頗受歡迎。那是因為五四運動時期有很多人對托爾斯泰(Tolstoy)的人道主義產生共鳴。文學理論方面,當時也是托爾斯泰的文學理論受重視。島崎藤村、國木田獨步、芥川龍之介、有島武郎等人的作品也有翻譯。菊池寬的作品被翻譯過去的都是通俗小說,其中包括《再與我接個吻吧》等等。現在左派正在大量翻譯普羅文學,例如林房雄、小林多喜二、藤森成吉、德永直等人的作品。 問:尾崎紅葉、泉鏡花、永井荷風、谷崎潤一郎等,您覺得這類作家的作品怎麼樣? 答:不受歡迎。 問:我覺得純粹日本風格的東西在中國並不受歡迎,中國歡迎的是外國化了的日本。是這樣嗎? 答:也許是那樣。因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精通日語的人,讀不懂。 問:先生的《域外小說集》開了介紹外國文學的先河。據說那時候還沒有白話體,是使用古文忠實地進行翻譯。 答:是的。那是明治四十二、三年和家兄一起翻譯的。第一集印了五百本,結果只賣出去十本,實在可憐。出乎意料的是現在反而暢銷。現在那本書由上海的群益書社出版了第一集和第二集。 問:在那之前林琴南大量翻譯了外國小說。據說那是一種特殊的東西,稱之為「改寫」也未嘗不可。 答:確實如此。我們並非沒有受過林琴南的影響,但是,從比他的古文更古的章炳麟的古文中接受的東西多。不過,我們是打算在盡量不違背原意的前提下下功夫翻譯。 問:被收錄的是哪些作家? 答:王爾德(Wilde)、莫泊桑(Maupassant)、愛倫.坡(Allan Poe)、安德列耶夫(Andreyev)、顯克微支(Sienkiewicz)等。 問:據說中國的歐美文學研究者如果不學日語的話,翻譯的時候在表達上就會遇到困難。實際情形是那樣嗎? 答:外國文學作品都是直接從原文翻譯。中國沒有新詞彙,所以從日語中借用。不懂日語的人也到《德日辭典》中去找詞彙。不過那不稱「日語」,而是稱「新成語」。但是,俄語著作的翻譯幾乎全部以日語譯文為依據。左派作家中留學日本的多,討論熱烈,知識豐富,但其理論並不能與創作實踐統一起來。 問:關於魯迅的文學理論和文學創作,您怎麼看? 答:家兄加入左翼作家聯盟之後,在文學理論研究方面下了很大功夫,但是,創作方面基本上沒有拿出什麼東西。太注重理論,對作品的要求也就更加嚴格,小說之類也就寫不出來了。 問:關於最近的魯迅,您怎麼看呢? 答:是的。在《文學》上讀到了他的〈我的種痘〉。和《吶喊》、《徬徨》時代相比,風格基本上沒有變化。魯迅的小說揭露了舊社會的痼疾,展示了中世紀的社會形態在新文化衝擊下急遽變化、統治者和被統治者同樣在半信半疑中徘徊的景象。這一點好像是最受一般人歡迎的。 問:不過,實際上,魯迅小說耐人尋味的地方是對舊社會作富於同情的描寫,在揭露社會痼疾的同時對社會懷有深切的關懷。我覺得,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沒有流於其他作家的乾癟與枯燥,而能寫出藝術蘊含豐富的作品。您以為如何? 答:是的,也有人試圖把文藝作為政治運動和民族運動的手段來使用。 問:郁達夫的《遲桂花》等作品即日本所謂「心境小說」,您覺得那類東西怎麼樣? 答:受到了左派大規模的批判和貶損。總之,撞上左派的槍口誰都不是對手。在日本,經過明治、大正,各種外國文學都被消化過了,但是在中國,是一抬腳就飛向普羅文學。什麼前提、根據都不要,只有「革命」是他們關心的。 …… 問:通俗小說是怎樣的東西? 答:有討論,但作品還沒有出現。中國的章回小說裡有一種特殊的型態,隨便虛構一個人物使故事繼續下去,即所謂「連續小說」。也許可以算作通俗小說吧。那也被政治或者訓導所利用。 問:據說上海的一位名叫張恨水的作家寫了很多。 答:是的。藝術價值低,但很受大眾歡迎。而且,那種作品的暢銷構成了一個矛盾。一般說來,以革命為題材、以貧民為朋友的作品是受歡迎的。不過,左派對他的作品不滿意,說他的作品裡只有黑暗,沒有光明。 問:據說您的弟子中在文壇嶄露頭角的很多。 答:不,沒有那種事。來學校聽我講課的人很多,但關係密切的只有兩三位。俞平伯現有擔任清華大學教授,他是俞曲園的曾孫,在中國文學研究方面自成一家,他經常寫些評論。作家裡有馮文炳和冰心女士。馮文炳筆名「廢名」,現在擔任北京大學英文科教授。他的《桃園》、《棗》、《橋》(上卷)以及《莫須有先生傳》等作品已經由上海開明書店出版。前三本書中的作品與鈴木三重吉的風格類似。《莫須有先生傳》是一種特殊的作品,受到莊子的文章和李義山詩的影響,大量吸收了中國固有的思想。象徵手法的運用甚至會使讀者在最初閱讀的時候不易理解,但我覺得那種作品很好。社會改革家們如果把過去的、傳統的東西徹底破壞,「中國」這種特色也就消失了。 …… ──譯自改造社《文藝》1934年9月第2卷第9號 〔譯者附記〕 1934年暑假,周作人攜妻羽太信子往東京。7月11日離開北京到天津,乘大阪商船長城丸出發,14日上午到門司,15日到東京,停留約一個半月,8月28日離東京,30日自門司乘船離開日本回國。此間的日記中關於井上紅梅的記載有兩處:7月28日寫下:「下午井上紅梅君來訪」;8月4日寫下:「上午改造社鈴木來,入浴,與耀辰往訪阪西君,午返,井上紅梅又來未見,下午一時與信子、耀辰往淺草觀音一參」。顯然,上面這篇訪談是7月28日二人見面的結果。一週後「又來未見」,可見周作人對井上紅梅並不那麼熱情。 井上紅梅,生卒年未詳,一說為明治十四至昭和二十四年(西元1881-1949年)。大正二年(1913年)到上海漫遊,著有《支那風俗》三卷,被稱為「支那通」。昭和十一至十二年(1936-1937年)參加改造社七卷本《大魯迅全集》的翻譯工作。在《改造》、《文藝》等雜誌上發表過介紹中國社會與文化的文字。 〈我們的敵人〉 我們的敵人是什麼?不是活人,乃是野獸與死鬼,附在許多活人身上的野獸與死鬼。小孩的時候,聽了《聊齋誌異》或《夜談隨錄》的故事,黑夜裡常怕狐妖殭屍的襲來,到了現在,這種恐怖是沒有了,但在白天裡常見狐妖殭屍的出現,那更可怕了。在街上走著,在路旁站著,看行人的臉色,聽他們的聲音,時常發現妖氣,這可不是「畫皮」麼?誰也不能保證。我們為求自己安全起見,不能不對他們為「防禦戰」。 有人說:「朋友,小心點,像這樣的神經過敏下去,怕不變成瘋子,——或者你這樣說,已經有點瘋意也未可知。」不要緊,我這樣寬懈的人哪裡會瘋呢?看見別人便疑心他有尾巴或身上長著白毛,的確不免是瘋人行徑,在我卻不然,我是要用了新式的鏡子從人群中辨別出這些異物而驅除之。而且這法子也並不煩難,一點都沒有什麼神秘:我們只須看他,如見了人便張眼露齒,口嚥唾沫,大有拿來當飯之意,則必是「那件東西」,無論他在社會上是稱作天地君親師,銀行家,拆自黨或道學家。 據達爾文他們說,我們與虎狼狐狸之類講起來本來有點遠親,而我們的祖先無一不是名登鬼菉的,所以我們與各色鬼等也不無多少世誼。這些話當然是不錯的,不過遠親也好,世誼也好,他們總不應該借了這點瓜葛出來煩擾我們。諸位遠親如要講親誼,只應在山林中相遇的時節,拉拉鬍鬚,或搖搖尾巴,對我們打個招呼,不必戴了骷髏來夾在我們中間廝混,諸位世交也應恬靜的安息在草葉之陰,偶然來我們夢裡會晤一下,還算有點意思,倘若像現在這樣化作「重來」(RevenaIlts),居然現形於化日光天之下,那真足以駭人視聽了。他們既然如此胡為,要來侵害我們,我們也就不能再客氣了,我們只好憑了正義人道以及和平等等之名來取防禦的手段。 聽說昔者歐洲教會和政府為救援異端起見,曾經用過一個很好的方法,便是將他們的肉體用一把火燒了,免得他的靈魂去落地獄。這實在是存心忠厚的辦法,只可惜我們不能採用,因為我們的目的是相反的;我們是要從這所依附的肉體裡趕出那依附著的東西,所以應得用相反的方法。我們去拿許多桃枝柳枝,荊鞭蒲鞭,盡力的抽打面有妖氣的人的身體,務期野獸幻化的現出原形,死鬼依托的離去患者,留下借用的軀殼,以便招尋失主領回。這些趕出去的東西,我們也不想「聚而殲旃」,因為「嗖」的一聲吸入瓶中用丹書封好重湯煎熬,這個方法現在似已失傳,至少我們是不懂得用,而且天下大矣,萬牲百鬼,汗牛充棟,實屬辦不勝辦,所以我們敬體上天好生之德,並不窮追,只要獸走於爐,鬼歸其穴,各安生業,不復相擾,也就可以罷手,隨他們去了。 至於活人,都不是我們的敵人,雖然也未必全是我們的友人。——實在,活人也已經太少了,少到連打起架了也沒有什麼趣味了。等打鬼打完了之後(假使有這一天),我們如有興致,喝一碗酒,捲捲袖子,再來比一比武,也好吧。(比武得勝,自然有美人垂青等等事情,未始不好,不過那是《劫後英雄略》的情景,現在卻還是《西遊記》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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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