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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0 05:31:23瀏覽7|回應0|推薦0 | |
Excerpt:《白先勇與符立中對談:從台北人到紐約客》 本書除了對談之外,評論的文章更顯出白先勇的作品研究已經是未來可期的「白學」,以下挑選其中一篇文論摘要分享。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484832 白先勇與符立中對談:從台北人到紐約客 作者:符立中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2010/11 內容簡介 作者曾多次貼身訪問白先勇,也曾多次參與「白學」的活動,大扣大鳴,在一問一答間,循著台北人到紐約客的足跡,精準的呈現了白先勇的文學、崑曲、電影的藝術成就,盤根糾結,彼此交錯,在歲月的流離中,白先勇的文字、「白學」的精神一直流傳與感動人心。 【Excerpt】 〈懷想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的都會傳奇(Urban Legend)〉 ——張愛玲與白先勇的師承脈絡與文學視野 一九二〇年,張愛玲生於上海麥根路,從此和這個城市結下不解之緣。 她曾經志在四方,然而太平洋戰爭打斷了留學之路,終究從上海開始發光發熱。她筆下的遠東第一都會,是萬丈紅塵中隱隱含光的不夜城,有城開不夜的霞光燦爛,也有夜半無人私語時的凄美。 從〈傾城之戀〉、〈金鎖記〉、〈年輕的時候〉、《半生緣》到〈色・戒〉、《小團圓》;在時代和戰亂的夾縫中,她以犀利淒豔的筆觸,透視社會、兩性、教育、階級,而又不斷地展示那參差對照的上海風華,在今天已被視為驚天動地的奇蹟。她窮究生命悸動的經驗,以登峰造極的說書本領,為時代傾瀉的一代繁華作見證。 如果說張愛玲在李鴻章、張佩綸的顯赫家世中傳揚源遠流長的真真假假,在騷亂中澱沉古老的東方神秘;那麼白先勇就在家國與民族的離亂間傾訴著歷史的興衰,追溯金碧輝煌的起源。 一九四六年,白先勇移居上海多倫路,初探這個大千世界。白先勇和上海,邂逅在生命初始的懵懂清明,繼而繁衍成繁花盛景。在翻天覆地的年代中,上海,宛若註定的讖語,成為他永遠的文學印記。 金大班、尹雪豔、李彤、吳鐘英、朱發這些浮華男女,在衣香鬢影中變換貪嗔癡怨的心計,在珠翠環繞間流轉情場的愛恨離仇,全都是時代幽魂魅影城國的風景。上海對白先勇來說,宛若一場長夜漫漫的召喚,自政治的廢墟流露出幽古的芬芳:儘管流雲變幻,卻血肉漫相連而始終深情如一。 張愛玲與白先勇,懷抱著對上海永遠的鄉愁,融匯中西,一路鋪展出璀燦豔異的寫作風景。因為作品的成色質地,也因時空背景、發聲管道等風雲際會,研究張愛玲和白先勇已經各成一門顯學。但正因他們各自師承《紅樓夢》,許多似近實非的表相常常被一視同仁地錯誤編屬;而且正因其如同《紅樓夢》、能在不同層次吸引不同程度的讀者,現今市面上的張愛玲與白先勇評斷充滿了「偏執」的個人經驗。有些「偏見」由於顯而易見的非文學原因,還很不幸地成為當今「張學」、「白學」的論述主流。 這本書雖以對談與考證為主;但筆者試圖從考據中提煉出原創性的分析及創見(original contribution)來釐清文學真貌:在本篇以張愛玲與白先勇作為「上海學」的切入起始,以「上海學」作為張愛玲與白先勇的剖析後盾,希冀能使張愛玲與白先勇的作品,以及他們所描寫的那個時代風貌更加完整清晰。 …… 漂泊的雙城記 雖則白先勇極富令譽,但依個人淺見:在現今的文學評斷上,他還沒有受到公平的待遇。如果說,筆者上面列出張愛玲形形色色的私淑血源,之前在評論界前仆後繼的努力下起碼還應證過六、七成;那麼白先勇的創作身世,現今至少還有一半隱晦不明。就拿最膾炙人口的〈遊園驚夢〉來說,除了〈熊〉、《桃花扇》都由本文首次提出;而且筆者認為影響這一篇小說的,最起碼還有艾迪絲·華頓、徐訏的《風蕭蕭》和田納西威廉斯的《慾望街車》! …… 白先勇常被許多論者拿來比擬張愛玲或普魯斯特,因為他偏向〈遊園驚夢〉、〈秋思〉的那一路作品,令人聯想起後兩者的古色古香及細膩描寫。但其實他筆下的修詞運用遠較張愛玲或《往事追憶錄》節制;這個部分與他較為近似的筆者反倒認為是艾迪斯華頓和亨利詹姆斯。華頓夫人在《純真年代》中卸卻了早年的尖銳爽利,對其出身背景的逐漸逝去喟嘆出感傷地讚揚,但也不至流於幻滅和絕望。因為「回顧」那段「黃金時代」,那整個社會所煥發出來的復古與美麗,在作者個人心目中產生了聖潔的光環,因此她即便偶爾嘲弄,亦不顯得惡意。除了這點近似《台北人》和《紐約客》的懷舊基調之外,《純真年代》及亨利詹姆斯對於觀點的統一與運用,更被白先勇視為寫作技巧的圭臬:他的作品,觀點絕對不會曖昧不清,即便在篇幅浩繁的《孽子》中,為了講述貫穿全書的「龍鳳血案」,白先勇亦煞費苦心地去打造書中每一位口述者對此「傳奇」的「在場證明」。筆者姑且不去評斷這種技法的好與壞,但是同樣以男主角觀點展開的《半生緣》,因為讀者透過沈世鈞的眼睛去看世界,其善良、平凡、卻飽受命運捉弄的個性就極易引起共鳴。問題是由於書中各個角色相互糾纏了十四年,要寫到曼楨、曼璐、翠芝等人離奇的個人遭遇,光憑沈世鈞一雙眼睛顯然就不夠用,於是張愛玲只得在不同的時刻再「臨時」戴上他們的眼鏡。 …… 如果張愛玲的《傳奇》是懷想唐人傳奇所創作出來的Urban Legend,那麼白先勇無疑更自覺性、計劃性、完整性地履行這一點。而這個與張愛玲不謀而合的表相,使他正式繼承徐訏,榮膺「Shanghai Belle Époque」(上海美好年代)的「Urban Legend」之王。 張愛玲與白先勇的「對照記」 白先勇和張愛玲,從先後師法《紅樓夢》就開始「糾纏」不清,又因些許殊途同歸的相似性,引得許多「類比」論者長年大作文章。對此只能說如果一定要比,筆者認為較值得觀察的是他們繼承《紅樓夢》中「兩元世界」的運用、所鋪展出來的對比作品。其中白先勇不單有靈與肉、紅與青、玉與金等「元素」對比,還有〈謫仙記〉對〈謫仙怨〉、〈夜曲〉對〈骨灰〉、〈Danny Boy〉對〈Tea for Two〉,〈永遠的尹雪豔〉對〈金大班的最後一夜〉、〈梁父吟〉對〈思舊賦〉、〈一把青〉對〈孤戀花〉……等篇名對比。當然其中最大的對比,就是《紐約客》對《台北人》。 張愛玲的對比性,乍看不像白先勇般強烈;這其中固然包括《傳奇》並非概念企劃創作等種種原因,不過還是可以追尋創作軌跡的靈感尋求到相關連結;其中最大的對比正是其早年最具野心的〈金鎖記〉和〈連環套〉;除此之外,〈第一爐香〉和〈第二爐香〉、〈心經〉和〈茉莉香片〉和〈花凋〉和〈年輕的時候〉甚至後期的《秧歌》和《赤地之戀》都有一定的相近性和對比性。 …… 張愛玲與白先勇同樣以工筆見長,因此比較他們的描寫,同樣有意義:張愛玲是年少心性,蕙質蘭心,套句她自己在的 更衣記ˇ中的話:「連鞋底上也滿布著繁縟的圖案」,她的華美文筆,其美學想像(Imagination Esthetique)建構在天賦的裝飾(Decoration)性格上。對張愛玲來說,「裝飾」從本能出發,隱含著少女愛美的慾望(很抱歉這樣說因她本人僅僅中人之姿),在生活全面性的創造過程中 從衣著、造型、繪畫去完成創作的「狂喜」。就藝術質地上來看,這樣繽紛絢麗的「冷調」描寫恰恰沖緩了她筆下的悲慘世界,成為一種福至心靈的「美感均衡」。而當她接受海明威的洗禮,開始撰寫《秧歌》、《赤地之戀》等作品時,一來少女情懷不再、二來《秧歌》先以英文寫就再改寫回中文,因此觸發張愛玲的文字革命——論者普遍推崇簡潔而平淡自然,迥異於上海時代的她。 在她那段鏤金錯彩的年青歲月,張愛玲以堆砌字句知名。雖則偶有徐訏之類的論者批評「筆觸上信口堆砌」(徐訏自己的文筆以清簡流利著稱),但現今已經普遍視為華文世界的寶藏。在它運用得當的時候,那淒豔凌厲的筆觸確實擁有難以匹敵的成就。 白先勇的文筆乍看和張愛玲皆類屬於跌宕華美一派,實際上,動態範圍要較張愛玲為大。白先勇在絕大部分的時候,其象徵意象,運用得較張愛玲含蓄;甚至有時為了遷就上述所謂的「粗心讀者」,較為節制——以筆者個人來說,青和紅的對比在字面上的變化就太過簡明;我相信絕大部分的讀者有足夠的敏銳,去分辨較李青、姜青、李彤、朱青更為繁複的文字運用。不過也正因如此,當少女的出手偶而喪失了老靈魂的矜持(如〈連環套〉、〈多少恨〉等);而白先勇就較少出現那種失控的情況。…… 我認為白先勇的華美文筆在最登峰造極的時候能夠衝破矜持,帶著追憶、懷想心中「美好年代」的流光激攤,流露出一股「自我表現衝動」(Self-expression-impulse)的力量:所以幾段表現文明象徵的描寫,比方藍田玉、比方李形,令人一見難忘。這種「衝動」的出發點其實在創作世界並不罕見,尤其越粗糙者往往越發宣洩而行;白先勇高明的地方在於以「鬧中取靜」的美感平衡達成「深奥的創造」(emergentive creativity);至於這是否出自他和張愛玲一樣,在成長期有段幽禁歲月、培養出獨到「動心忍性」的力量,就有待方家追索;不過筆者必須強調,正因為白先勇畢竟是一位男性;所以他那「雄性力量」式的、「passion」式的展現;在許多段落,文字節奏所掌握的速度、波濤洶湧和張愛玲慣常揮發的「陰性犀利」和「冷調式殺人」的屍橫遍地(如七巧最後將鐲子一路推到腋下)截然不同。他們在結構、在戲劇元素的建構上,在漸層(Gradation)、對稱(Symmetry)、均衡(Balance ) 、調和(Harmony) 、對比(Contrast ) 、比例(Proportion ) 、節奏(Rhythm)等種種標準上,可以輕易找出鮮明的歧異點;比方在「對比」該項,當白先勇寫「中美英蘇」的時候,和張愛玲寫「波蘭芬蘭米蘭」的背後意涵就截然不同。 結語:張愛玲與白先勇的上海神話時代 「經典藝術」之所以源遠流長,正因為當其跨越時空、會衍生出不同的詮釋:〈金鎖記〉固然是張愛玲對《紅樓夢》的演繹再創造;白先勇筆下那一群「衣裙明豔」的客人,又何嘗不是一幅現代版的〈韓熙載夜宴圖〉呢?當時代迫使藝術面臨存續、轉型的關頭,偉大的藝術家能夠挺身而出,站在歷史的轉捩點上,飛躍瓶頸,傳諸後世。 筆者之所以作出張愛玲與白先勇的文學源流分析,並非將諸視為七寶樓台,以「大卸八塊」的方式一一拆解。退一萬步來說,即便海明威在創作《老人與海》之前看過《古舟子之詠》,他也已經灌注了十二萬分的藝術創造,兩者相距不可以道里計。 張愛玲與白先勇的藝術不是模仿剽竊而來,而是繼承、再創造而來。在一片追求「時尚」浪潮當中能夠抱持著懷古情韻,通曉最多經典藝術、作最有效的運用,正是他們之所以能脫穎而出的地方。同樣的,只有當論者精熟「風格的辨識能力」,他們才能體會張、白從傳統出發、所發展出的「深邃創造」。 民國三十八年以前的上海,是張愛玲與白先勇的文學原鄉。這個筆者個人稱之為中國「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的「上海神話時代」,它所構成的要素說起來很複雜、一言以蔽之卻也很簡單:張愛玲與白先勇對上海的眷戀,純粹建立在過去遠東第一大都會所勾起的「富麗繁華之想望」;當這種「想望」本身的創造與描繪運用繁衍成「經典」,便使它成為一門學問藝術。張愛玲真正在老上海大放異采不過兩年、白先勇的創作生涯根本不屬於那個時代;但他們的精緻程度、他們的藝術成熟度超越了那個時代勾勒自身的畫像(Self-Portrait),原因即為尊重藝術技巧,不隨一時風潮起舞,跳脫那個時代自身的罣礙,顯現出「旁觀者清」、綜覽全局的優勢。提到這裡我想最具代表性的即是《傳奇增訂本》那個衣服脫到一半卻反倒遮住臉孔的人、窺視停留在晚清時代的封建內堂。那個明明是現代身影卻反倒更像是與整個畫面脫節的幽魂,想看又看不清,這種矛盾的心情(晚年張愛玲自己招供:那個貴族血液 即不斷折磨她的封建餘孽破落戶家族,回想起來帶給她極大的精神滿足),使得即使像〈金鎖記〉這樣徹底的題材、亦因微妙的參差呈現而獲得成功;而喪失這一層均衡的〈連環套〉和〈小艾〉,就因此顯得單薄。 也許白先勇和張愛玲最大的相同點,不在於繼承《紅樓夢》,而是福至心靈地將「投射的對象」(Object of Desire)獻給了神話時代的上海!比起真正的歐陸美好年代,的確,面臨政經分裂的老上海並不盡然那麼悠閒美好;但是就寫作的養分來說,「滄桑」是一件必要的事:摩登與落後的對比,頹唐美(Decadence)的世紀末風情,機遇的暴起與失落,旋起旋滅的刺激與昏蠻,都使老上海的閱歷、世故更增添了歷史蒼茫的風華,這樣的投射對象造就出張愛玲與白先勇自身的文學視野,亦奠定了他們在新文學史上的地位;他們「美學想像」追溯的原動力即在對於「美好年代」的嚮往。這個奇異的回溯,不單讓他們萌生「歷史的透視」(the historical perspective),更意外地讓他們享受到:自己在上海時代其實沒有真正享受到的黃金歲月,為讀者留下那段美好年代的上海神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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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