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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周志文的《布拉格黄金》
2024/05/09 05:21:46瀏覽195|回應0|推薦5
Excerpt周志文的《布拉格黄金

書名:布拉格黄金
作者:周志文
出版社:爾雅
出版日期:2003/02

內容簡介
周志文將他客座查理大學及數次造訪布拉格的經驗,輯為《布拉格黃金》。周志文的幽默文字及豐富的內蘊,在上一本《冷熱》一書中已多有體會,這次來到以古蹟聞名於世的布拉格,擦撞出的火花更令我們驚嘆!

Excerpt
〈阿馬迪斯巷〉

阿馬迪斯是音樂家莫札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中間的名字。在奧地利的維也納及捷克的布拉格,似乎到處都有莫札特的遺跡。在奥地利不算奇怪,因爲莫札特原本誕生在薩爾斯堡,他是奥地利人,奥地利以他爲榮是合理的;然而布拉格卻對莫札特同樣景仰,有些地方甚至超過維也納,這就有點令人想不透了。
熟悉西洋音樂史的一定知道莫札特的編號三十八號交響曲就題名爲《布拉格》,當然這首交響曲的首演地也是布拉格,足證莫札特對布拉格是十分看重的,因爲在莫札特的交響曲中並沒有題名為維也納或薩爾斯堡的呀!提起首演,莫札特的有名歌劇《唐喬凡尼》(Don Giovanni)也是特別爲布拉格歌劇院所寫,並且在一七八七年十月二十九日親自指揮演出,以致現在那座在新舊城接攘名叫Estates的首演劇院,布拉格人都直接叫它做莫札特歌劇院。莫札特還有一首著名的曲子也是在布拉格首演,不過不是莫札特活著的時候,而是他死了之後。他那首有名的C大調《安魂曲》(Requiem)是在一七九一年他死後,布拉格各界爲了紀念他在聖尼古拉敎堂演出的,這座現在猶屹立在伏拉他瓦河西岸,正對著査理橋西塔的十五世紀古教堂,裡面有架聲音十分悠揚的管風琴,莫札特一七八七年主持歌劇《唐喬凡尼》首演的那次,曾親身在這座教堂演奏過。
順著城堡廣場左側的路向西邊走,一這個城堡廣場其實就是舊皇宮前的廣場,但當地人稱它做「布拉格城堡」。」不久就會見到一座廊柱森然極其雄偉的大廈建築,就是現在捷克外交部所在地;在外交部大廈正對面,有一座建築在十五世紀的仿義大利式的教會,名叫羅瑞托(Loreto)的巴洛克式建築,這幢建築在布拉格算是名建築,每天來參觀的人甚多。在羅瑞托和外交部大廈之間有個比較小型的「廣場」,叫羅瑞托廣場,順著廣場西側有條通向北方的小路,這條路不太寬,完全是由「石齒」排列而成(舊城的道路都是由一顆顆像牙齒的青石緊密的排列起來的)。大約走了一百公尺,就遇到一段相當陡的斜坡,這個斜坡不但陡而且有些彎曲,一邊是高牆,一邊是比較低矮但古老的舊民居,牆壁都漆成黃色,在夕陽的照射下,黑影和金光,組合成十分離奇而美麗的圖案。路的盡頭是一個小型的旅店,等你走到旅店前面,你就會發現路並沒有走盡,而是在這兒拐了個彎朝東走了。
你很自然會停下來,驚訝於眼前所見。朝東這條變成像巷子般狹窄的小路,兩旁的建築盡還是十八世紀的模樣,一點都沒有改變,你如果對好萊塢電影熟悉,就會發現這個地方你見過,不錯,這就是前幾年莫札特傳記影片《阿馬迪斯》的外景地,因此有些人就直接把這裡名之曰「阿馬迪斯巷」了。電影中的地點是維他納,然而在維也納卻再也找不到保養這麼好的一條街道,維也納不乏保持得好的古蹟,但多屬於皇宮、教堂、博物館之類的大型建築,像這樣一長條極具生活意味的民居,一叢叢低矮但煥發著不同色彩的老房子,維也納是找不到的。
朝東走,在巷口的地方兩旁都有房子,走不多遠,左側就成了長長的石牆,右邊的房子大多是兩層高,每間都不太相同,但都有低簷的窗跟妝扮不同的門面對著巷子,從巷子走過,你可以看見樓下房子裡的陳設。左側石牆之外,是以前皇家花園的延伸地,可能在皇權式微之後缺乏經營,而成了一片自然的叢林。
我們極喜愛到這條巷子漫步,並不是因為它會是電影中的場景,而是這條小巷冷僻寧靜,如果不是觀光旺季,幾乎見不到什麼人。從我們住的城裡的家,放緩步程走過來的話,大約需一個小時。
一般而言,走路一個小時之後,多想停下來休息,坐下來或者喝杯飲料什麼的。剛才說過,這條小路轉彎變成小巷的地方正好是一個旅店。這家旅店依坡而建,是一層的平房,外觀甚不顯眼,一次經過的時候,聞到一陣濃郁的咖啡香,我竟發現這旅店附設了一家小型的咖啡廳,奇怪的是這家咖啡廳沒有門可進去,我們在牆角看見一個木牌,知道咖啡廳的名字叫做「鈴」(BELL),後來終於參透它名字的含意,原來要想喝咖啡,必須按電鈴,咖啡廳和旅店共用一個大門。
我們按電鈴,那邊旅店的門打開了,開門的是一位著紅色外套身材修長的女士,她用德語問我們要喝咖啡嗎?我們點點頭,她就禮貌的讓我們進去。咖啡廳很小,只有一張原木做成的長桌,四邊圍著固定的木椅。牆的一面是酒瓶架,有點像酒窖裡的陳設,屋子的中心是一個火爐,每次去,裡面都燃燒著爐火,與酒瓶牆相對的,則是一個調理台,上面放了一組烹製咖啡的工具。你點了咖啡,那美麗的女士就爲你調製起來,陣陣的咖啡香,立刻洋溢在四周。這裡的咖啡,是我在布拉格喝過最好的,不只我這麼說,我帶過很多友人來過,每個人都對這裡的咖啡印象深刻。這家咖啡廳還有不同於其他咖啡廳的地方,就是它營業的時間每天只有短短的四小時,也就是下午兩點到六點,其他時間是恕不招待的。後來我才知道,這家咖啡廳附屬於這家小旅店,服務的對象是旅店的房客,對外營業的這四小時,正好是房客服務的空檔;有一次,我在下午一點按他們的鈴,又是那位女士來開門,她用不太流利的英語告訴我,他們咖啡廳的招牌如果沒掛上,就表示不營業,我立刻爲我的冒失向她賠不是,她隨即說:「你們是我的朋友,當然可以例外!」
小巷朝東走快要走盡的地方,有一個私人經營的小型畫廊,地下室有著哥德式的穹頂,裡面經常展覽觀念相當新的畫作,有些時候是陶藝或雕塑,一樓則賣書及畫册。冬天的黄昏,大約在三點半左右天就黑了,有一天我與妻漫步在巷子裡,突然飄起雨來,而且雨勢還不小呢,我們跑了幾步,「躲」進這家畫廊裡。我們選購了幾本書,包括兩本攝影集、一本畫册,還買了一張捷克當代極具盛名的畫家 Jan Bauch 的版畫,我們把身上帶著的錢幾乎花光了。天愈來愈黑,而兩仍沒有停止的跡象,我跟妻說外頭的雨雖沒停,但雨勢已沒剛才的急,我們戴起帽子走算了,妻說好,我們就走了出來。沒想到我們走出阿馬迪斯巷的時候,雨已變成雪,像粉一般的在頭上飄過,偶爾落在臉上,一點也不覺得冷呢。我們回過頭看那個彎曲的小巷,街燈都亮了,忽然間不知道從哪家飄出一陣樂音,細聽,那不是莫札特的一首小奏鳴曲嗎?

〈橫式風景〉

六月底的時候,南波希米亞及莫拉維亞田裡的大麥已經黃了,小麥田還是嫩綠的,但愈近南方,綠色愈深。在靠近斯洛伐克的地方,如果仔細看的話,靠近鐵路部分的小麥田已開始開花,麥子開花並不明顯,顏色跟莖葉沒什麼分別,所以需要注意看。著花麥子,在莖的最頂端展開一叢如穗的嫩綠,和莖葉的深綠其實是不同的,但這種不同在最初的時候不太容易發現,尤其在開動的火車上看,等火車停下來,就會看出開花的麥子和原先的麥子確實是有差異,差異的重點不在顏色而在姿態。有花的麥子,頂端不再是尖銳的,花愈開愈多,就把原來筆直的莖逐漸壓彎了,當然等到它結滿麥子的莖端整個垂下的時候,你不注意也不可能了,因爲整片麥田就由深綠變成黃金一樣耀眼的顏色了。
當然過程是十分緩慢的,站在同樣一塊麥田前面,就是幾天甚至一個禮拜,也不容易覺察它的變化,只有在乘坐火車的時候,你才能夠看出它的變化。通常南方因為氣候較暖的緣故,麥子的成熟比北方要早,假使從布拉格到斯洛伐克的首都布拉提斯拉瓦,五個小時的車程,車窗外展示的麥田大約是一個月的變化,這種變化是順著時間的,但在回程的時候,變化就是逆時間的了。
有一次我跟友人搭火車旅行,凝視車窗外風景的友人突然說:
「你說我們這群居住在城市的人,究竟為什麼要走出城市呢?」
「可能為旅行吧,」我說:「我不知道你是指什麼。」
「對不起,我的問題太廣泛了。」他說:「我應該說得集中一些,我的意思是我們為什麼嚮往走出城市呢?我們住在城市的人,已習慣城市的一切,但我們多數都渴望出來走一走,是爲了追求鄉下獨有的清新空氣呢?或者是尋找跟城市完全不同的顏色呢?」
「應該都有,你說了『顏色』,可能是關鍵所在。」我說:「譬如這麼大片的鮮線和金黄,在城裡是看不見的。城市裡呈現的顏色是點狀的,即使有色塊,也侷促狹小,譬如天,就被大樓乃至招牌遮掩得只剩下一點點了。在紐約曼哈頓,走在路上像陷落在峡谷中一樣。由於缺少自然光源,城裡必須採用大量的人工照明,而這些人工照明又是零碎的,紛亂的,也許有人覺得繽紛美麗,但總不如鄉下大片天光的這麼自然而寧靜。大片的色塊和光源,可能是城市人到鄉下來追尋的目標吧。」
朋友的眼睛一直看著窗外,南波希米亞的丘陵起伏,平疇綠野,偶爾經過小溪及森林,火車輪子輾過鐵軌,發出的節奏響聲使人沉沉想睡。
「垂直的綠條是一種緊張的線條,你有沒有注意到美術館裡的畫?畫人物建築,大多是直式的,畫風景則多是橫式的。」他回過頭來看著我說:「垂直線因為要與地平線相抗,要花極大的力氣,所以令人不得不緊張。同樣的道理,人在直立的時候是最累的時候,人要休息,最好平躺下來,躺得跟地面一樣平,那就是最舒服的姿勢了,因爲那是一點力氣都不要花的。」
他停了下,繼續說:
「城市令人緊張不安,當然因爲有許多人與事的糾葛,但是你有沒有注意到,在城裡,我們看到的總是垂直的線條?建築物是直的,紀念碑是直的,旗杆是直的,鐘塔和城樓沒有不是直的,還有在街上奔走的人也都是直立著的,這些垂直的線條像緊绷的琴絃拉扯著人的神經,使人不得不嚴肅緊張。到了鄉下,就完全不同了,天空與地面相接的線條是橫的,山丘的峻線是橫的,小溪橫切過草原,田野與森林分隔的界線也是橫的,要注意這些横線不是用尺畫出來的,而是略有起伏的曲線,像床上被子枕頭形成的橫式線條。鄉下也有建築,然而數量不多,加上也建得不高,所以並沒有破壞整個畫面橫向的走勢。你知道嗎?我們覺得鄉下安寧舒適,是因爲我們渴望睡眠。」
他說的話,確實有道理。我們乘坐的火車,經過一片開始開花的小麥田之後,又進入了一大片已泛金光的大麥田,過了大麥田,又有一些爬滿矮藤的葡萄園,這個區的葡萄是拿來釀葡萄酒的,而大麥則是做啤酒的基本材料。窗外的横式風景已令人沉沉欲眠,酒的聯想又在我們心中發酵,這時我看我的朋友,他已禁不住的打了個呵欠了。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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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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