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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羅伯特.麥克法倫的 《野性之境》
2024/02/22 05:25:02瀏覽213|回應0|推薦5
Excerpt羅伯特.麥克法倫的 野性之境

去年底入手Robert MacFarlaneThe Wild Places簡體中文譯本《荒野之地》,或許是因為譯文,也或許是因為影印版本(拍賣網站賣家不實販售),讓人感覺初次閱讀不甚用心。

而這一次繁體中文譯本《野性之境》,從之前讀過的《故道》和《大地之下》的閱讀經驗,對於譯者Nakao Eki Pacidal的翻譯品質已經毫無懸念,甚至可以說是非常信賴,因此讀起來也就一路順暢。

儘管我對於臺大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副教授洪廣冀在本書導讀中提及Robert MacFarlane的「浪漫的地理學」有別於段義孚的「浪漫地理學」未必能完全理解,但我個人則是相當推薦他的這種自然書寫方式,誠然是一種相當吸引讀者的文學創作。

以下摘要分享兩個章節片段,英文部分則是參照英文版自行添加。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80374
野性之境
The Wild Places

作者:羅伯特.麥克法倫 
原文作者:Robert MacFarlane
譯者:Nakao Eki Pacidal
出版社:大家出版 
出版日期:2024/01/31
語言:繁體中文

本書和《心向群山》、《故道》一同構成羅伯特.麥克法倫的生涯代表作「地景與人心三部曲」。也正是在本書,麥克法倫開始正式施展他全套的文學本領,讓讀者跟著他打開視覺、聽覺、觸覺,從難以言喻的荒野地景中,一一指認出自然的神奇及神袐性,並召喚出我們面對荒野時生出的種種情緒——希望、喜悅、驚奇、慈悲、寧靜、安穩等,我們統稱為幸福的情緒。

那些生物、現象、地形地質,大多已從我們的感知、談論中消逝,也因而逐漸從我們的語言、心智中消逝,甚至連名稱也漸漸佚失,以致我們受到觸動時,常陷入失語。而麥克法倫的文學本領,正是在為我們補足這份失語。他不只是在引路、在打開探照燈凝視意義深刻的細節,更是在重建我們描述感動的語言,從而重建人類與荒野的親密性。

Excerpt
〈島嶼〉(Island)
……


思想一如波浪,有其行程,並與我們長途同行,過去卻往往不得而知,又或者難於想像。「荒野」(Wilderness就是這樣一個概念,內涵與時推移,變化巨大。那時候人們講述兩則關於荒野的故事,兩者俱佳,卻相互牴觸。第一個故事認為野性是一種有待征服的性質,第二個故事則認為野性是該受珍惜的品質。
(Ideas, like waves, have fetches. They arrive with us having travelled vast distances, and their pasts are often invisible, or barely imaginable. ‘Wildness’ is such an idea: it has moved immensely through time. And in that time, two great and conflicting stories have been told about it. According to the first of these, wildness is a quality to be vanquished; according to the second, it is a quality to be cherished.)


Wild一字詞源幽微而棘手,其中有一說法最具說服力,認為可能和高地德語widi、古北歐語villr和前條頓語ghweltijos有關。這三字都帶有無序、不規則之意,正如納許(Roderick Nash)所寫,它們給英語的遺贈是英語詞根will,「是 wilful(任性)的描述性意義,也就是不受控制」。據此詞源,野性是與人類活動無涉的一種表達,可謂自有主見之地,依照自身法則紀律行事,習性出於本身設計與執行,不論樹木生長、生物移動、溪澗自由奔流於岩石皆然,又如當代對荒野的定義,是「行止移動均自由不受控制;無拘無束」的土地。
荒野的基本定義自出現以來不曾改變,伴隨的價値卻與時劇變。
野性一方面被認為是危險的力量,會擾亂人類文化及農業所追求的秩序。在這個意義上,荒野幾等於浪費。荒野拒絕為人所用,因此必須摧毀或征服。不論古今東西,人類文化充斥對荒野的敵意。美國傳道家史塔克(James Stalker)於一八八一年寫道:「多虧那些人致力建造文明,否則我們所居土地依然是未經探索的荒野!那些人能遠瞻沙漠上的熙攘城市、繁榮工廠,其他人卻短視只見鼠尾草和鹼土平原:那些人製通山脈,横渡大河,開啓我們財富之井!」古英語史詩《貝武夫》充斥詩人所謂的「野蠻生物」(wildéor)。詩中形容這些魔物狀如惡龍,棲息於野狼出沒的森林、幽深的湖泊、狂風肆虐的斷崖和險惡的沼澤。正是在這些荒野和野蠻生物的背景下,《貝武夫》中蜜酒廳溫暖明亮、戰士階級嚴明的吉特部族(Geats)建立起自己的文明。
除了憎恨荒野,還有另一段並行的歷史,訴說野性之爲能量,既優異又精緻,野地則是神奇、多樣、豐沛的領域。《貝武夫》詩人寫下征服荒野的寓言,同時間恩施利島、羅納島、斯凱利格島僧侶正歌頌荒野之美與其狂放的生命力。
早在遊人之前,人類熱愛荒野就班班可考。中國的「山水」藝術傳統源於公元前五世紀初,歷時兩千多年而不衰,身體力行者如陶淵明、李白、杜甫、陸羽等,往往漫遊或自逐於山區,描寫周遭荒野世界。他們一如早期基督教僧侶,試圖勾勒世界之奇妙與生生不息。這些山水藝術家稱這種性質爲「自然」,有自燃、自性、野性之意。

這些行者、朝聖者漫遊山野,或在端陽盛夏,或隨冬季長風,或趁暮春飛花。他們寫山谷曉霧微涼,光透猗竹而綠,平湖白鷺翩然如雪。他們觀照映雪冬陽,影垂寒枝,說這些景象帶來一種明晰之樂。夜晚於他們格外奇妙,因為月色皎潔如銀,能化凡俗為奇特。但美不盡然仁慈。傳說李白愛月,最終入水撈月而死。總之山水詩畫中,人與自然並無界限。形式斷然強加自身於内容,於是山水藝術不在描摹世間神奇,而在化入其中。
(Pilgrims and walkers, they explored their mountains in what they called the ‘dragon-suns’ of summer, in the long winds of winter and the blossom storms of late spring. They wrote of the cool mist that settled into valleys at dawn, of bamboo groves into which green light fell, and of how thousands of snowy egrets would take off from lakes like lifting blizzards. They observed the way winter light fell upon drifted snow, and how shadows hung from cold branches, and wrote that such sights moved them to a ‘bright clear joy’. Night was especially marvellous to them, because of the clean luminous presence of the moon, and its ability to silver the world into strangeness. Beauty did not always connote benignity: Li Po so loved the moon, it is said, that he drowned while trying to embrace its reflection in a river. Nevertheless, reading the poems and viewing the paintings of the shan-shui tradition, you encounter an art in which almost no divide exists between nature and the human. Form imposes itself on content so absolutely that these artefacts do not represent the world’s marvels, but partake of them.)


〈森林〉(Forest)

要了解荒野(the wild),首先得了解樹木(the wood)。誠如歷史學家哈里森(Robert Pogue Harrison)所言,文明靠「清除森林而得來空間」。數千年來,「耕作範圍、城市邊緣、領域邊界、想像力馳騁,都以黑暗森林邊緣爲界」。
(To understand the wild you must first understand the wood. For civilisation, as the historian Robert Pogue Harrison writes, ‘literally cleared its space in the midst of forests’. For millennia, ‘a sylvan fringe of darkness defined the limits of its cultivation, the margins of its cities, the boundaries of its domain, but also the extravagance of its imagination’.)


眞正的天然林在新石器時代才告消失,但早在人類開始記錄自己歷史之前,幾乎所有文化的創世神話都始於森林覆蓋的大地。古蘇美史詩《吉伽美什》是世界文學開端之作,講述吉伽美什踏上旅程,從烏魯克前往雪松山,受命殺死那片森林的守護者胡瓦瓦。羅馬帝國建立的背景也是森林,即最初都城的所在地,建城者是森林中受狼哺育的雙胞胎。日後這個帝國將繼續摧毀古代世界的茂密森林。

Wild
wood也有很深的詞源關聯。一般認爲這兩個字源於根wald,而古條頓語根字 walthus意爲森林。Walthus一字進入英語後有weald waldwold 幾種變體,同時指涉「野地」和「林地」,有狼狐熊等動物生活其間。野與木在拉丁語中結合成silva(森林),savage野蠻)一字由此而生。
森林與荒野有關,森林衰落,荒野隨之減少。距今八千年前的全新世初期,不列顯還是樹的天下。森林沿海岸綿延,但分布並不連續。從花粉與天氣紀錄以及當代植物定殖行為研究看來,那時森林已經被野生草食動物所破壞,早在第一個人類到來之前,草原般的林間空地便已出現,不過森林範圍還很廣大。
過去許多時期,不列顛諸島一直為林木所覆蓋,這指的是我在黑木森林所見的那種深林(deepwood),或植物學家拉克漢(Oliver Rackham)所稱的天然林。上個冰河期的最後數百年是距今最近的森林主宰時期,也是人類出現的時期,原本覆蓋不列顛諸島(南部除外)長達敷千年的冰河開始退卻。
要想像這數千年歷史,首先必須調整想像時計,以冰時(ice-time)與木時(tree-time)來思考。我們得想像氣溫逐年上升,暖雨傾盆,落上冰河灰色後部,冰河外圍藍冰翹起,有些高達一兩百公尺。在那幾百年間,冰河退卻,前緣聲響驚人,有冰裂的尖叫,還有冰崩的咆哮。
……


冰層從陸地退卻物體不論葉狀指狀片狀都被翻攪北上。冰河退卻,留下不毛之地:裸露的冰磧土、粉碎的岩石,巨礫、卵石、沙與黏土組成的晶瑩地帶富含冰晶網格過濾、分類的金屬。窪地銀池閃閃發光,池中厚積泥炭苔,沼澤形同嫩鍋,烹煮荒地。與此同時,深林開始出現在冰層沖刷過的丘地、冰河打碎但尙未經雨水淋溶的肥沃礦質土,首先是矮樹林,柳、樺、松等容易擴散的寒帶樹木長在窪地、凹洞躲避冰河風。
樹林愈見深密,與冰層維持穩定距離。赤楊茂盛於河谷,柳樹生長於沼地,樹林之間和邊界長滿橡樹、椴樹、榛樹、梣樹、櫃樹,還有灌叢貫穿其間。
如此這般,年輕柔韌的森林誕生於冰河,藍冰讓道給綠樹。有時樹木著火焚燒,又將來自太陽的能量釋回大氣。

……


森林連向異世界,這並不神祕。走進森林的人都知道,森林是通訊、呼叫與應答之地,視覺上的相合比比皆是,如顏色、形象、紋理等。倒下樹枝與所在河床以三角形狀相呼應。秋天榆葉鮮黃,和黑鳥的黃眼圈同一顏色韻律。森林的不同面向彼此聯繫,方式出人意表,不同時代和世界因而能在森林故事裡相互連結。
(There is no mystery in this association of woods and otherworlds, for as anyone who has walked in woods knows, they are places of correspondence, of call and answer. Visual affinities of colour, relief and texture abound. A fallen branch echoes the deltoid form of the streambed into which it has come to rest. Chrome yellow autumn elm leaves find their colour rhyme in the eye-ring of a blackbird. Different aspects of the forest link unexpectedly with each other, and so it is that within the stories of forests, different times and worlds can be joined.)


幾個世紀以來,森林攸關不列顛群島乃至世界各國的想像力,因而當樹林被砍伐,被柏油、混凝土和瀝青所壓制,消失的不僅是獨特的物種和棲息地,還有獨特的記憶,獨特的思想形式。樹林和其他野地一樣,能刺激人們的新存在方式或認知方式,啓發人們的不同思維。
來到黑木森林之前,我盡可能廣泛閱讀,補充樹木知識。我讀到許多樹木和林地受到破壞的描述(德語稱之為Waldsterben亦即森林死亡),也讀到並記下人們對森林和樹木大感驚訝的故事。例如中國道家哲學認為,人與其他物種本質上一脈相連,於是唐宋時期樵夫遵循此種思想,伐木時向樹木鞠躬,承諾將木材良善使用於建築,成材之樹於是愈加莊嚴。又如波斯國王薛西斯(Xerxes非常喜歡西克莫無花果樹,在攻打希臘時,不惜下令行軍的數千大軍停步,只爲了讓大家好好思索欣賞一株漂亮的無花果樹。梭羅講述他依戀麻州康考特家鄉周遭樹林,會定期造訪樹木,欣然「跋涉深雪十幾公里,去赴與山毛櫸或黃樺樹或某熟識老松的約會」。凱瑟搬到內布拉斯加州大草原後,思念維吉尼亞州的蓊鬱山丘,有時想看樹,就去南邊「造訪我們的德國鄰居,欣賞他們的楸樹林,看看地縫長出的大榆樹。樹在內布拉斯加極其罕見,我們因此時常掛念,並像拜訪人一樣拜訪樹」。
我最喜歡法國飛行員作家聖修伯里的故事。他在一九三三年帶幾名利比亞部落首領從他們在沙漠上的家飛往熱帶的塞內加爾。聖修伯里說,他們爬到機外,看見叢林沿著陸跑道邊緣延展,「一看到樹就哭了」,因為以前從未見過這樣生物。
個別樹木本已出色,大量樹木更是非凡。走在樹林裡便會發現,蘇格拉底「樹木和空地於我無所教益,城鎭中人卻可以」所言不是。樹木保存管理時間的方法多端,人置身其間於是能有多種體悟。樹木的審愼判斷與耐心都能影響人。美國闊葉林等待七千萬年,才有人進入林間生活,這時間之久長,超乎人能領會,但値得我們嘗試理解。大橡樹長成需要三百年,再存活三百年,最後花三百年逐漸死去,此番認知既寶貴又令人不安,認真思考的話,還能改變我們心靈紋理。

思想正如記憶,存在於人腦內部區域,也存在於外部事物。若思想對應的實質存在消失,思想或思想的可能也隨之消失。樹林一旦遭破壞,不論出於偶然或故意,想像和記憶也會隨之受損。詩人奥登(W. H. Auden)知道這一點,在一九五三年警告道:「文化怎及它的樹林。」
(Thought, like memory, inhabits external things as much as the inner regions of the human brain. When the physical correspondents of thought disappear, then thought, or its possibility, is also lost. When woods and trees are destroyed - incidentally, deliberately - imagination and memory go with them. W. H. Auden knew this. ‘A culture,’ he wrote warningly in 1953, ‘is no better than its woods.’)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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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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