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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阮慶岳的《銀波之舟》
2023/12/17 05:43:59瀏覽165|回應0|推薦10
Excerpt阮慶岳的《銀波之舟》

恭喜阮慶岳老師的《銀波之舟》獲得2023Openbook書獎!

忝為阮老師的臉友,臉書互動不算太多,儘管還稱不上是他的死忠書迷,但至少曾經讀過20多本他的作品,包含個人相當喜愛的《煙花不堪剪》、《開門見山色》、《恍惚》以及不少小說。

在這本《銀波之舟》,最讓人開心的莫過於看到有關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的引文,以及「記憶與夢境」的相關論述。

以下摘要分享。


https://www.openbook.org.tw/article/p-68384
2023Openbook
好書獎.年度中文創作》銀波之舟

評審推薦語
蔣亞妮(決選評審,作家)
1990年代始,阮慶岳便以其虛實共構、意景交織的書寫,成為台灣當代優秀的小說家與散文家。新作《銀波之舟》是他透過不同文類與寫作意識不斷交會所完成的重要作品。在書中,他更將許多過往書寫中提過的夢與記憶、虛構與真實的家族故事,再次以更深的作者意志,細微地剖開來談。
藉由主角「我」,完成了作者阮慶岳實寫與虛構的集合體。作者於是得以與作品共享許多生命經驗、移動與家庭記憶,甚至帶著讀者回顧他的經典作品《曾滿足》。
《銀波之舟》裡流淌著《追憶似水年華》中的時間概念,文字迷魅之處,更如同睡眠中夢的語言。藉由這本書,跨越時間的黑洞與亂數,他領讀者走向了「童年」,載著許多其他寫作者與自己的童年與記憶,划過時間之銀河。
阮慶岳更展現了他獨有的寫作風格,透過此書與每一部過往作品的積累,從許多相似的角色中、從虛實互掩的風格中理解,寫作者得如何不懈,才能迂迴抵達那一個錯置重疊的——最想寫的故事。
除此之外,《銀波之舟》也是阮慶岳的文學告白。時間冥河的彼端,他召喚了遠去的親人們,也再一次向他心中最崇敬的小說家,已逝的寫作者七等生致敬。種種不忘不散的身體,終於透過此書,如同沖印寫真那般的將「此曾在」與虛構交疊,完成一張阮慶岳的攝影畫。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55532
銀波之舟
作者:阮慶岳
出版社:印刻
出版日期:2023/05/03

作者簡介
阮慶岳
小說家、建築師、評論家與策展人,為美國及台灣的執照建築師,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系教授退休。著作有文學類《山徑躊躇》、及建築類《弱建築》等三十餘本,曾策展二○○六威尼斯建築雙年展台灣館等,並獲台灣文學獎散文首獎及小說推薦獎、巫永福文學獎、台北文學獎、二○○九亞洲曼氏文學獎入圍,二一二第三屆中國建築傳媒獎建築評論獎,二一五中華民國傑出建築師獎等。

Excerpt
〈童年:記憶與夢境〉

有一些記憶時空會悄悄出現來,一如夢境裡那些不明所以的場景,讓我覺得既是陌生也熟悉。但是,我全然分別得出來記憶與夢境的差異,一個是必然帶著溫度與撫慰的迴旋曲,一個則是有如永遠凶險與難測的惡意恐怖電影,一個斷續漂浮,一個迷幻詭譎。
我有時會思索這樣來去難料的相異時空景象,究竟對我生命的意涵為何?難道夢境是以著預言者那樣的讖語籤條,想對我發出現實景況的警示嗎?或者,夢境其實是來攜我躲避離開纏人此刻時空的神祕階梯呢?我有時會在夜半忽然從睡夢醒來,方才夢中正且親歷的古堡城牆或迷途街道,都還是清晰明亮地歷歷環身不去,我只能絕望也哀傷地望著全然黝黑的天花板,用上排的牙齒專注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告訴自己並不用害怕,現實的一切並尚且未棄離我而去,那熟悉的世界還依舊貼膚存在環圍。然後再閉上雙眼,有如潛沉入什麼無底深淵,讓自己重新凝聚起勇氣,繼續漂流進入那個未竟的迴夢裡。
記憶也同樣會無端地自己出現來,像是個神祕又乾淨的禮物,從雲端緩緩降臨下來。即令,有些記憶會刺戳到我的痛楚隱處,但我卻不會懷疑這樣訊息的本質好意,有如母親幼時用湯瓢餵食我,對於那個在她手中緊握巨大碗裡,完全不明所以的黏稠食物,我必然懷抱著十足的信心與期盼,張口毫不懷疑去接納與吞食下去。
是的,記憶並不會蘊藏任何惡意與陷阱。至於那伴隨著記憶出現的時空,卻都有著舞台布景般看似臨時搭建的虛假感覺,儘管顯得華麗也栩栩如生,但就如同每個買票入場的觀眾一樣,我們其實都完全知道華麗布景的後面,就是空無一物的暗黑世界,它們是為了這場記憶的演出,所臨時搭建出來的布景,並沒有可以長久留存的價值。
所以,記憶與夢境都在無情地告知我們,眼見所見的一切,必然不會久留或停駐。因為所有記憶與夢境的演出,最終都只是為了獻給某個隱身神明的一齣戲,而我正巧是在那台下看著戲、也全然入戲的唯一觀眾。

我今天正好閱讀普魯斯特共七卷的《追憶似水年華》,放置第四卷的〈所多瑪與蛾摩拉〉。在書中談及的記憶與夢境,完全驚駭地擊中我的此時狀態,好像忽然感覺到一百多年前寫作此書的普魯斯特,根本沒有一時刻離開遠去我的身心,他的魂魄一直籠罩盤旋在我此時紙筆與手腦的上空。
普魯斯特在第四卷的書寫,談到了夢境與現實生命的神秘關連,他提到記憶經常被作為某種意識與人格慣性的理性執行者,甚至往往就是睡眠時自身思想發展的惡意終結者。他這樣寫著:

對沉睡者而言,睡眠所流逝的時間,絕對不等同於清醒時,所完成的生命經驗。一旦搭上睡眠車輦,我們下到深而又深之處,回憶不再與睡眠者會合,深淵裡,思想被迫走回頭路。睡眠車輦與太陽馬車雷同,在一種氛圍中前進,步伐如此一致,任何抗拒力都擋不住,需要某一小顆不為我們所知道的隕石方能擊中規則性的睡眠,將車輦以急速彎曲的弧線帶回現實,快馬加鞭地奔馳,穿越與生命毗鄰的區域——在那裡,沉睡者不久將聽見屬於生命現實的雜沓聲響,近乎朦朧。我們睡眠中的念頭被一大塊遺忘之布席捲奪走,時間還不夠讓睡眠中的思想回過神來,睡眠就停止了。

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最後一卷〈韶光重現〉,甚至還暗示那個隱身的神明,其實就是「寫下藝術性的作品」這件事。他是這樣說明記憶與寫作的關係:

一盞光芒重新在我裡面發亮了,當然這道光芒較不明亮,不像那盞光芒,讓我看見尋回「失去的時光」唯一的方法,就是寫下藝術性的作品。我明白了,文學作品所用的這些材料,是我的過往人生,我明白了,這些材料來到我面前,在我享有輕佻愉悅的時候,在我疏懶無力的時候,在我柔情似水的時候,在我痛苦不堪的時候,它們都被我一一收藏在我裡面,我並揣測不到它們所注定導向的目標,甚至也揣測不到它們是否會倖存,更想不到種子把所有的養分保存著,有朝一日將可滋養一棵樹。宛如種子一般,當樹開始成長時,我可以提供養分,我的過往經驗可以為它效力,我卻是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生命竟然可以與這些我想要寫的書本發生連結關係,從前當我枯坐桌前,為了寫這些書,卻是找不到主題。因此目前,我的一生,是可以、同時也不可以用這個標題一言以蔽之:「一生職志」。從某個角度來看,如果文學沒有在我的生命當中扮演任何的角色,我的人生是不能用「一生職志」這個標題來簡要說明之。我的人生之所以可以用「一生職志」來簡要說明,其原因,是我的人生有著憂傷和喜樂,它們的回憶形成了類似駐留在植物胚珠内的胚乳,胚珠吸收胚乳所儲藏的營養,好轉變成為種子,在這期間,雖然我們仍舊渾然不知,然而一棵植物的胚芽正發育著,而這裡正是發生化學變化和呼吸現象之處,雖然在暗地裡進行,卻是非常活潑有力。

簡單地說,記憶是讓人得以剎那間就徜徉入裡的春日花園,我欣喜地尋索那些躲藏在枝椏間,即將冒發出來的大小芽苞,那是歷經嚴冬的掩埋與覆蓋,依舊堅持不放棄的靈魂,在終於愉悅鬆暖的此刻時光,才決定堅定綻放出來的含苞話語。因此,每一個字句與影像,都以著自己的獨特姿態盡情吐露伸展,每一朵花蕊的綻放,都有著千絲萬縷的情意連結,是諸多的生命斑爛與拓痕,終於在歷經過幾番季節輪轉,終於能夠在長久堅持後,自我選擇是否顯身的嫵媚景象展現。
夢境和記憶十分相似,卻又截然不同。夢境善於竊取記憶的戲服,卻堅持演出自己奇異的戲碼。也就是說,夢境從來就是那莫名的兀自介入者,總是在不預期的時空裡,闖入我不能設防的沉睡狀態,讓我難以真正分辨這樣來者的善惡意圖,又因毫無掌握劇情的自主能力,只能任由夢境情節擺布,有如被迫驚懼不安地走入一條陌生的山徑,對眼前將臨的每一個路口轉折,都充滿未知的好奇與遲疑,是不能自主的一趟又一趟疲乏的行旅。
然而,夢境裡顯得陌生的一切,又總讓我感覺到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彷彿正在重看一部已遺忘的老舊電影,依稀能夠記憶起來什麼情節與場景。但是,卻又追尋不到一枝一葉可以纏己相連的確實證據,像是不小心踏入某個平行時空外的另一個自我生命場景,明知自己已然在那個時空裡迷途,卻又難以抽身回返來,只能惶然不安地一直緊張並焦躁著心情。
記憶與夢境看起來極其相似,因為二者都是又真實又抽象,既像是允許我們旁觀不相干的戲劇演出,也彷彿又是什麼奇異預兆及莫名警訊的密碼傳達者。而且,這二者同樣具有的特質,也就是某種不確定性與必會快速地墜落消失,也都讓我聯想到死亡的逼臨盯視。

……


情人又忽然現身出來,帶著詭譎的表情,問我:
「所以,你現在弄清楚記憶與夢境的差別了嗎?」
我有些驚慌地回答說:「當然,夢和記憶從來就是不一樣的啊!」
「是怎樣的不一樣呢?」情人逼問著我。
「他們是互相獨立的兩個世界。」我吞下嘴裡的口水,沉住氣地繼續說:「就是,一個是能帶你走入未知世界的明燈,一個是不斷映照出你真實形貌的鏡子啊!」
「所以,記憶是鏡子,然後夢境是明燈?」情人又問著。
「是的。」我篤定地回答情人。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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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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