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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波赫士談詩論藝》之〈文字—字音與翻譯〉
2022/04/26 05:23:25瀏覽482|回應0|推薦10
Excerpt:《波赫士談詩論藝》之〈文字字音與翻譯〉

看到二十週年紀念新版上市,我們也來複習其中一個章節吧!
關於翻譯的問題,尤其是逐字翻譯,且看波赫士有何見解。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145735
波赫士談詩論藝
This craft of verse
作者:波赫士
原文作者: Jorge Luis Borges
譯者:陳重仁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01/01
語言:繁體中文

內容簡介
這是一本介紹文學、品味,也介紹波赫士本人的書。內容是一九六七年秋天(Notron Lectures),波赫士到哈佛大學諾頓講座 (客座演說的錄音集結。這六場講座未曾付梓,演講的錄音帶放在圖書館儲藏室裡囤積塵埃三十多年,現在終於得以重見天日,是文學界的一大資產。
波赫士在大部份以西班牙文進行的訪談或是公開演說的口氣總是很直率,腔調也有點怪異,不過他在《波赫士談詩論藝》裡儼然就是榮譽貴賓的口氣了,不但娓娓道來,更是收放自如。這本書雖然寫得相當淺顯易懂,卻不會大放厥辭的妄加教誨;充滿了深刻的個人反省,不會過於天真爛漫,也不至於憤世嫉俗。
波赫士跟歷代的作家與文本展開對話,這些題材即使是一再反覆引述討論也總還是顯得津津有味。包括荷馬史詩,維吉爾,《具奧武夫》,冰島詩集,《天方夜譚》,可蘭經以及聖經,拉伯雷,塞凡提斯,莎士比亞,濟慈,海涅,艾倫坡,史蒂文生,惠特曼,喬依斯,當然還有他自己。

Excerpt
〈文字
字音與翻譯〉
(Word-Music And Translation)

為了要能讓各位清楚明瞭的緣故,我要把我的演講限定在詩歌的翻譯上。這是一個小問題,不過卻也是一個牽連甚廣的問題。這個討論將會把我們帶向文字音韻的關聯性話題 (或者該說是文字魔力的話題),我們也將討論詩歌中文意與文音 (sense and sound) 的關聯。
許多人普遍抱持著一種迷信,認為所有翻譯的作品都會背棄獨一無二的原著。這種看法在義大利文中的一個雙關字更是表露無遺,「譯者,叛徒也」(Traduttore,  traditore),意思就是說,有些事情是說不出來的。既然這個雙關字這麽有名,這句話一定也隱藏了真理的精髓與眞理的核心。
我們將要進入一個討論,研商詩歌翻譯的可能性,以及翻譯詩歌的成功機率。依據我個人的習慣,要先從一兩個例子開始著手,因為我不認為有任何一個討論可以在相關例證闕如的情況下進行。
……

讓我們再列舉另外一個例子吧。這個句子的翻譯不但無從挑剔,我們還要說這是一個相當好的翻譯呢。這一次要看的是一段由西班牙文翻譯過來的句子。這首偉大的詩叫做〈靈魂的暗夜〉(“Noche oscura del alma, “Dark Night of the Soul),這是在十六世紀時,一位名列西班牙最偉大的詩人所寫的詩——我們甚至可以很放心的說,他是西班牙最偉大的詩人了——所有用西班牙文創作的詩人當中最偉大的一位。當然,我所說的就是桑克魯茲 (San Juande la Cruz) 這首詩的第一段是這麽說的:

在一個陰森的夜晚,
激烈的思慕焚燒成愛的熱焰
——
喔,這是多麽愉悦的時刻啊!——
沒有人看到我從旁經過
在我的房子裡,一片沈默。

這一段詩寫得很棒。不過,如果我們把最後一行從整段詩抽離出來,然後單獨審視這一行詩的話 (我可以肯定,我們不會獲准這麽做的),這一行詩頓時就變得平淡無奇:「在我的房子裡,一片沈默」(estando ya mi casa sosegada),「我的房子沈默無聲」(when my house was quiet)。在這行詩的最後兩個字「沈靜的房子」(casa sosegada) 我們讀到了三個S的嘶嘶聲。Sosegada 這個字不太會是一個震撼人心的字眼。我並不是在貶抑這首詩。我的用意是要指出,如果單獨閱讀這一行詩,並且把這行詩從上下文中抽離出來的話,這行詩其實是相當平淡無奇的。
這首詩在十九世紀末被亞瑟塞門 (Arthur Symons) 翻譯成英文。這首詩的翻譯並不算好,不過如果你願意花點心思查閱的話,你可以在葉慈所編著的《牛津現代詩選》(Oxford Book of Modern Verse) 當中找到這首詩。幾年前有一位偉大的蘇格蘭詩人也試過翻譯這首詩,他是位南非裔作家,名字叫做羅依坎貝爾 (Roy Campbell),他把這首詩翻譯為靈魂的暗夜 (“Dark Night of the Soul”)。我真希望現在手邊就有這本書;這樣子我們就可以專注討論我引述的這一句話了,而且我們也可以看看羅依·坎貝爾是怎樣處理這首詩的:「在我的房子裡,一片沈默。」他把這一句話翻譯成:「整座房子都噤然無聲。」(When all the house was hushed.);我們在這段翻譯裡頭看到了「整座」(all) 這個字眼,這個字帶給這行詩一種空間感,一種廣闊的感覺。接著就是「噤聲」(hushed) 這個美麗又可愛的字眼了。「噤聲」這個字無意中帶給我們沈靜時的聽覺感受。
……

讓我們再重回到一開始的兩個例子:也就是丁尼生翻譯的〈布南堡之賦〉,以及克魯茲的〈靈魂的暗夜〉。我們來評量一下我所引述的這兩段翻譯,這兩段翻譯跟原著相比一點都不遜色,不過我們還是覺得原著跟翻譯還是有所不同。這其中的差異不是翻譯者可以處理的:這反而取決於我們閱讀詩的方式。如果我們回頭看〈布南堡之賦〉的話,我們知道這首詩也發生在克魯茲與羅依坎貝爾的身上:我們或許都會這麼覺得 (我想我們大概都會這麼想吧!) ——單從文學的角度看來——在文字上,「整座房子都噤然無聲」(When all the house was hushed.)這行詩的確要比原著「在我的房子裡,一片默然」(estando ya mi casa sosegada.) 還來得好。不過如果要比較西班牙文原著或是英文的翻譯版本的話,這一點就沒有太大的幫助了。在第一個例子裡,我們覺得克魯茲的作品已經臻於化境,他能夠寫出人類靈魂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像是狂喜的經驗,人類靈魂與聖靈融合的體驗,以及與上帝融為一體的體驗。在他親身經歷過這些無法用言語表達的體驗之後,他多少必須要用比喻的方式才能夠表達。之後他覺得他已經可以寫出《歌中之歌》(“Song of Songs”) 這樣的詩了,接著他把性愛的意象看成是人類與他的上帝之間神祕聯繫的意象 (很多神祕主義者都這麽做過),然後他才動手寫詩。因此,我們就聽見了他發出的每一個聲音——不過我們也可以這麽說,在薩克遜的例子裡,我們算是偷聽到了這些聲音。
接下來我們要講的是羅依坎貝爾的翻譯。我們覺得他翻譯得很好,不過我們或許還是很容易這麽想:「好吧,畢竟蘇格蘭佬還是把這件事做得不錯。」這當然是不一樣的。也就是說,翻譯與原著作品之間的差別並不在於文本本身。假設我們不知道哪一個是原著,哪一個是翻譯的話,我們就可以很公平的評斷了。不過,很不幸的,我們並沒有辦法做到。也因此翻譯者的作品總被認為略遜一籌——或者呢,更糟糕的是,大家都覺得他們會比較遜色——即使翻譯作品在文字的表現上跟原著並駕齊驅也是一樣。
現在我們要來討論另外一個問題:也就是逐字翻譯 (literal translation) 的問題。當我說「逐字」翻譯的時候,我指的是廣義的比喻。因為如果翻譯的作品在逐字比對下都無法達到忠於原著的標準,那麽就更不可能做到每個字母都要雷同的程度了。十九世紀之時,有一位現在大家都快忘記的希臘哲學家,叫做紐曼 (Newman) 的,他就嘗試過要把荷馬的史詩用六步格詩體逐字翻譯。他的目的是要出版一部能跟荷馬「相互抗衡」的翻譯。他採用了像是「潮溼的海浪」(wet waves)、「暗酒色的大海」(wine-dark sea) 這樣的句子。馬修阿諾 (Matthew Arnold) 自有他自己翻譯荷馬史詩的一套理論。當紐曼先生的翻譯作品問世之後,馬修阿諾還為他寫書評。紐曼回應了阿諾的書評;而阿諾對紐曼的答覆也有回應。這些非常生動而且非常有智慧的文章我們都可以在馬修阿諾的散文集當中讀到。
爭議的雙方都有很多的話要說。紐曼認定逐字的翻譯才是最忠實的翻譯。馬修阿諾則是由一個關於荷馬的理論著手。他認為在荷馬的史詩中可以找到幾項特質——清楚明瞭 (clarity)、尊嚴高貴 (nobility)、樸素簡約 (simplicity) 等等。他認為翻譯者一定都要傳達出這些特質,即使文本中沒有這些條件都得要這麽做。馬修阿諾指出,文學作品的翻譯就是要做到風格奇異 (oddity) 以及文筆典雅 (uncouthness) 的境界。
比如說,在羅曼語系的語言中我們不會說:“It is cold.” ——我們會說:“It makes cold.”,也就是說:“It fait froid”, “Fa freddo”, “Hace frio”。不過我卻不認為真的會有人把「天氣很冷」(It fait froid.) 這句話翻譯成「天氣做得很冷」(It makes cold.)。我這裡還有另外一個例子:在英文裡面我們會說「早安」(Cood Morming.),不過在西班牙文裡我們會說「日安」(Buenos diasCood days)。如果把英文的「早安」翻譯成西班牙文後變成了 “Buenos mañana” 的話,我們會覺得這個翻譯的確是依照著字面的意思翻譯出來的,不過這種說法卻不是我們真正使用的語法。
馬修阿諾指出,如果完全依照字面的意思來翻譯的話,那麽我們就很容易強調到錯誤的地方。我不曉得波頓船長 (Captain Burton) 在翻譯《天方夜譚》的時候,阿諾是不是剛好有碰到他;也許他太晚才碰到了。因為波頓船長把Quitab alif laila wa laila 翻譯成《一千夜又一夜》(Book of the Thousand Nights and a Night),而不是翻譯成《一千零一夜》(Book of the Thousand and One Nights) 這樣的翻譯的確是逐字翻譯。真的是依照著阿拉伯文一個字一個字的照翻。雖然在阿拉伯文裡頭,「一千夜又一夜」是很正常的說法,不過在英文裡,這麽說就會讓人嚇一跳了。當然了,這一切也並非原著料想得到的。
……


逐字翻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不認為這種風氣是從學術界開始的;我不認為這是由躊躇支吾當中衍生的產物。我覺得逐字翻譯的風氣有種神學方面的起源。因為即使世人都認定荷馬是史上最偉大的詩人,大家還是認為荷馬也只是個塵世凡人。(於是也就有了「我為此大感不平,因為即使優秀一如荷馬,有時候也得點頭認錯。」等等這樣的話。) 也因此他們都可以把荷馬的文字改頭換面一番。不過談到翻譯《聖經》的話,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因為《聖經》據傳是由聖靈所寫的。如果我們想到了聖靈,想到了上帝的大智大慧被記錄成一本文學作品,就絕對不會認為他的作品還有任何純屬巧合的成分——或是任何一點點信步所至的成分。不可能的——如果上帝真的寫了一本書,如果上帝真的化身到了一本書上,那麼就像是麥加信徒所宣稱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字母,一定都是上帝深思熟慮過的。如果要篡改一本擁有永恆大智慧的書,這會是一種褻瀆。
因此,我認為逐字翻譯的觀念就是由《聖經》的翻譯衍生而來的。這純粹只是我個人的臆測,不過我覺得這種可能性是很高的 (我也假定如果我說錯了,此處的許多位學者也一定都會惠與賜教的)。當閱讀優秀的《聖經》翻譯版本的時候,人們都會發覺,都會開始感覺到,這種異國風味的表現方式也有種美感。現在大家都很喜歡逐字翻譯的作品,因為逐字翻譯的作品總是能夠帶給我們所期待的意外悸動。
……

因此,我們就回頭討論我一開始所說的重點吧:也就是說,翻譯作品的好壞從來都不是從文字使用的優劣來衡量的。翻譯的優劣其實應該由文字的使用來衡量,不過情形卻從來都不是如此。
……

我所講的是現在的情形。我們身上都擔負了歷史觀,而且是負擔過度了。我們不可能像中古時期或是文藝復興時期甚至是十八世紀的人一樣,用同樣的角度觀看這些古老的作品。我們現在苦於作家創作時的當代環境:我們很想切確得知在荷馬寫下「暗酒色的大海時」,他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麽 (如果「暗酒色的大海」這樣的翻譯對的話;我也不知道)。不過如果我們眞有歷史觀的話,我們或許也應該知道,總有一天,人們不會像我們現在這樣對歷史還這麽敏感。總有一天,人們不會在乎歷史事件。也不會在乎美的歷史背景:他們關心的應該是美的事物的本身。或許,他們根本就不應該關心詩人的名諱或是他們的生平事蹟。
如果我們想到整個國家都這麽想的話,這樣子對大家都好。例如說,我就不認為印度人會有歷史觀。歐洲人在撰寫印度哲學史的時候總是覺得芒刺在背,因為印度人認為所有的哲學都是當代的思考。也就是說,他們比較關心自身的問題,而不是哲學家的身平事蹟或是真實的歷史年序。所有種種有關大師的姓名、他們的身平背景、他們的師出傳承等等——所有種種對他們而言完全不重要。他們關心的是宇宙間的謎。我認為,在未來的時代裡(而我也希望這個時代儘早來臨),人們關心的重點將只有美,而不是美的外在背景。屆時我們擁有的翻譯作品水平,將會跟察普曼翻譯的荷馬史詩,厄克特 (Urquhart) 翻譯的拉伯雷 (Rabelais) 以及波普翻譯的《奥德賽》一樣的優秀 (我們現在已經有這麽好的翻譯作品了),知名度也會跟這些經典並駕齊驅。我衷心地期許能夠達成這樣的境界。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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