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過盡，愛還在》 chapter 13.4

像等了一輩子，醫生終於出來了。他說公公無大礙，我們可以進去看他。

「公公說只見你一個。」表哥打開房門，木無表情的說。但我緊緊握著顧逆衡，不想自己一個人進去。

顧逆衡輕揉了我的頭一下：「方柔，我守在門外，不會離開。快點進去，乖。」第一次，不反感顧逆衡用哄小孩的形式跟我說話，因為我讀出了話語中的承諾和愛。

房門關上，讓我想起第一次去探顧逆衡時，他病懨懨的神情，此刻等待我的會不會又像上次那樣，充滿錐心的傷痛。

公公的臉色有點蒼白，但整體的感覺比我想象中好。床上人聽見關門聲，微張開眼，見到我臉露喜悅神色，並欲坐起來，我立刻上前幫忙。

「柔兒，剛才眼前一黑的時候，我還以為這就一輩子。」這是他坐好後的第一句話，我原本想立刻說，公公，你會長命百歲的。可是哽咽的喉嚨讓我發不出半個音，只能靜靜的坐在床邊。

「我知道你一定還在怪我當年所下的決定。我明白的，因為我確實做錯了。阿衡也不下數次跟我說，你很想見到自己的父母，但是我放不下自己的尊嚴，為了隱瞞這段不光彩的家族史，執意不認你。

每次聽阿衡跟我說，你又被欺負了，你又因為取笑沒父母而哭了，心是閃過一陣痛，但是依然執意孤行。」公公深深嘆了一口氣，無論是語氣還是神色都充滿了內疚感。

「我對不起羊羊還有方澄，無論是父親還是公公的角色都處理不好，一次又一次的埋下一個又一個傷害。如果沒有那場車禍，你們一家一定會在香港生活得很幸福快樂。一切都是我這個老糊塗惹的禍。」

「公公不要再說了，你現在要好好休息。」聽著公公微弱的聲音，失去了當初第一次見他那聲如洪鐘的氣魄，心中悽酸得很。

「不。現在不說沒機會說了，當年我是知道車禍的事跟承志有關的，但由於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兒子坐牢，結果賠上了女兒一家的性命，還差點害了你。」公公說著也老淚縱橫，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個人我已經恨得不能再恨了。

柔兒，雖然我沒有資格說，但是你不要帶著仇恨過生活，這會很痛苦的。羊羊和方澄不會願意看到你執著於仇恨，而斷送自己的幸福，苦了這麼多年，你比任何一個人也值得得到幸福。」公公頓了一頓：「承志上星期在獄中自殺，搶救無效。」我有點震驚的抬頭迎上公公悲哀的眼神，那個人應有此報。

「我希望這死亡之於你，是一個解脫，從此不要為過去的紛紛揚揚而牽絆著自己的步伐。做回那個無憂無慮的方柔。」

「沒可能回到無憂無慮的歲月。」我淡淡的說。正如一匹白布，一但被染上其他顏色的染料，它就不可能回歸白白的純淨。

「柔兒，你以後就會明白我的意思。」眼前人好像又打著什麼算盤，沒來得及探究，又打開了另一個話題：「公公知道自己這副老骨頭捱不了多久，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在生時，還能鎮著外面那群狼子心、豹子膽，但是一旦離開，一切就不同說法了。你太善良，又沒有足夠的機心，鬥不過外面的人。」

「我不明白，不是一切都解決了嗎？」我疑惑不已，怎麼還有問題存在。

「阿衡在外面，對不對？叫他進來。」公公沒回答我的問題，只得去找顧逆衡進來，他進來時拍拍我的頭，像是在說：我有遵守承諾，寸步也沒離開。

「朴老伯。」顧逆衡走到床邊跟公公打了聲招呼。

公公突然捉著顧逆衡的手，「阿衡，我再問你一句，你是用什麼樣的心態對待我的外孫女？」

「認真的心態。」顧逆衡毫無遲疑，堅決的回答。我疑惑的看著他們。

公公點點頭合眼沉吟了一會，才睜眼開聲：「一對戀人頭一兩年拍拖，那是愛情，之後的十年八年，那是感情，但如果三十年後，你仍會拖他的手上街，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愛情。婚姻的生活，不只要有愛情也要有面包，你確定可以讓柔兒一輩子生活無憂嗎？」

「我會盡全力給方柔一個快樂幸福的家庭生活，不只是愛情也有面包，絕不會讓她受委屈和煎熬。」

「嗯！人生總會有起有跌，就算當下很風光也不代表永遠。作為男人，對己、對妻、對家庭也要有擔帶，保護好自己的家人。中國不是有句諺語說：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就算有一天要吃鹹魚白菜過活，也別忘了糟糠之妻不可負。」

「我明白的。」

來到這刻，我總算有點摸清楚眼前的兩個人在說什麼了，可是怎麼在這樣的場合說的，又不是以後不見面。

「我知道柔兒不是賢妻良母型，性格甚至是不夠成熟，像個小孩子，缺點也不少。」這什麼話啊！我有那麼差嗎？「你要多點體諒她，適當的低頭是必須的，忍一時、退一步，男子漢能屈能伸也要應用在維系婚姻方面。

我沒那麼長命看你能否把我的話領悟並實踐出來，你記著要做個有擔帶的好丈夫，好好對待柔兒，不因為窮、老、或是身材走樣而背棄她。」顧逆衡慎重的點頭，臉上的表情跟發誓一樣。

這樣的氣氛，要不是頭腦清醒的知道顧逆衡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什麼結婚的話題，我還以為我們明天就要註冊結婚咧。

「柔兒，」被擱在一旁的我被喚，我立刻走上前，險些絆到椅腳，幸好被顧逆衡拉住。公公見我毛毛燥燥的舉動，無奈的搖搖頭。「你有你父母的一半，我就不用那麼擔心了。」記得大舅父曾經帶點嘲諷的說，媽媽和爸爸都是靈敏聰明的人，不知是不是基因出錯，結果出了個正正得負。

「我只是不小心絆到。」我厥厥嘴，不想每個人眼中的我都是跟不濟兩字畫等號。

「柔兒，婚姻不是一個人的事，所以我剛才的話，不只是阿衡，你也要注意，知不知道？！」對於公公明顯沒聽到我的話，還加大聲量，就算再多疑問也得回知道。正欲點頭之際，他又說：「當了人家的妻子就不可以這樣老是沒心沒肺，胡搞蠻纏！就算不會相夫教子，也不要老是給丈夫制造麻煩，規言矩步，認清自己的角色，做好該盡的本份。」

「我又沒說要結婚，而且這麼麻煩，我不結了。」我喃喃自語的抱怨。

「你說什麼不結？！」公公提聲斥罵。

「沒有！沒有！聽錯了。」我急忙揮手加搖頭，同時也疑惑於其復元度，剛才還有氣沒力的，現在又回復聲如洪鐘的一面。「公公，你現在不能太費神的，不如先休息一下。」

「柔兒，我是在跟你說認真，婚姻不是小孩玩泥沙，是一輩子的承諾和責任。你的父母不在，作為公公幫你找個好的歸宿也讓羊羊他們在天之靈得到安慰。阿衡這個孩子，我也算從少看到大，他的穩重細心彌補到你的性格缺點，最重要的是你們都是愛著對方，這一點我最欣慰，你跟媽媽一樣，選男生的眼光好。」公公像是掉入回憶的旋渦，顯然在後悔當年拆散鴛鴦。

公公突然提起我的手交到顧逆衡手裡，輕拍了一下：「方澄當年牽著羊羊來我跟前，嚴肅的說了一句話，現在代他們把這話轉給你們：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顧逆衡握緊了我的手，相握的溫暖加上來自公公覆述爸爸媽媽的話，使眼眶的溫熱不住的蔓延。
此刻，我覺得自己好像經歷了結婚的儀式，成為了顧逆衡的老婆。

「阿衡，我把我最疼愛的外孫女交給你，要好好愛她、疼她，別讓她受傷害。」

「我會的，朴老伯。」

「還叫朴老伯？！」公公臉帶責怪。

顧逆衡愣了一下，隨之微笑說：「我會的，公公。」公公看著我們倆露出滿意的表情。

「今晚回去努力造人。」公公認真的表情不像開玩笑，可是，我和顧逆衡根本沒結婚，這很有問題。正想說話時，卻被顧逆衡搶先一步：「公公，我們會好好努力的，不讓你擔心。」這個人得了批准就立刻胡作非為，胡言亂語，完全不看看誰才是最後決定人，看來我今後得回自己的房。

「嗯！很好。柔兒，去叫外面的人進來。」雖然存疑，但還要再次按指令辦事。一列人進來後，顯得房原來是那麼的狹小。我和顧逆衡站在一旁，免得喧賓奪主，因為我們先後被公公欽點進來，那堆人的眼神都不甚友好。

公公轉回用韓語說話，「我今天有兩件事宣布，第一件是確立遺囑。」房內的溫度從急降了幾度，「不過宣布這事之前，我得先進行第二件事。」公公示意律師拿出文件，他立刻簽下文件：「這份具法律約束的文件內容是：我跟外孫女方柔，從這刻開始脫離親屬關系！」全場一片震驚，而我則如五雷轟頂。

「公…」顧逆衡拉住我，用口型跟我說了四個字：用心良苦。我愣於當下，之後宣立的遺囑內容一句也進不了腦海，要不是靠著身邊人，可能一早就倒下。

既然用心良苦，我也得壓下複雜的思緒配合下來，因為房裡的人眼神充滿懷疑。我望向顧逆衡，他讀懂我的想法，微笑並拉著我並跪在地上，連鞠了三個躬，用中國傳統的方式叩謝過去的點滴。

從回程路到回家，我整個陷入冥想的狀態，對於外界的一切毫無知覺。腦海盤旋著顧逆衡的解話，他說公公這樣做，是避免那群牛鬼蛇神為了各種的錢銀問題傷害我，尤其是遺囑公布這樣的危險期。斷絕關系，他們就沒有理由去找一個外人麻煩，讓我重回往昔平靜的生活。

這才明白公公一連串奇怪的行為和言詞都是別有深意，他不能再見我，於是把一切告之，由於不能再保護我，所以把守護的角色交給顧逆衡，不過那番話的內容倒是打從真心說，就是要我和顧逆衡結婚。顧逆衡說這也是公公最大的心願。

或者正如顧逆衡所說，把一切當成做了一個超真實的夢，夢醒了，做回本來無一物的方柔，這樣心就不會那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