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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29 11:19:17瀏覽608|回應0|推薦2 | |
(二)明繪 看完最後一個病人都已經快十點了,我疲倦不堪的脫下白袍,正準備要下班,護士小徐忽然急急忙忙跑來,說八樓病房有個小孩哭鬧不休,值 電梯門一開,就聽見不遠處有小孩哭得聲嘶力竭,我整顆心不由得糾成一團。這時另一道電梯門也開了,值 我在心裏罵了好幾聲「他媽的」,又乘電梯回到診療室換衣服,一直到從地下室開車出來,想起 後來還是他把我哄得上了桌,再一邊吃滷味一邊氣憤不迭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他。「那個姓劉的真不是東西,他以為他是誰啊?」他要我別生氣,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我一聽更氣,怒道:「你認為我小心眼,是嗎?你就不知道他平常的氣焰有多高,國外回來的有啥了不起,也不過多幾個病人就以為是名醫啊!」他替我倒了杯紅酒,說:「在我心裏妳才是名醫呢,我要生病了,寧可死了都不讓別人看!」我聽了又好氣又好笑,把一杯紅酒一口幹掉,說:「你少來了,你就不知道那人有多討厭!」他也乾杯,說:「是啊,他不過是個豬頭,咱們別跟豬生氣!」 王啟超真是個好人!我在聚餐時跟悅香和亦佳都這麼說,卻也知道她們心裏不以為然,認為我付出太多,現在竟然連他兒子學費都是我給的。有時真要認真計較起來,心裏確實很不平衡,這樣沒名沒份的究竟算什麼?但我在某些方面確實也越來越依賴王啟超了,情緒上或生活方面,他總是能讓我變得開心,或是工作之餘沒有後顧之憂,對像我這樣一個永遠都是孤軍奮鬥的女人,又有什麼好求的?何況我還是他兒子的乾媽,也不忍心他因為媽媽生病,不能念私校的音樂班,失去將來到國外進修的機會。 據他說兒子像媽媽,在音樂上也有天份,小提琴拉得特別好。偶而我們吃飯,他也會帶他來,我都很疑心他是不是知道我跟他爸爸的真正關係?我常常看著他就想像他媽媽應該會是什麼樣子,一定也是像他這般安靜不多話,單純的眼神充滿了善意和溫柔。學音樂的女人氣質一定很好,大半弱不驚風的外表都有著惹人愛憐的矜持。我越想心裏就越是要泛起酸意,簡直不信王啟超會愛上像我這種粗枝大葉像個男人婆的女人,難道真的是因為我是個醫師,擁有一份還算不錯的收入? 有一次吃飯我忍不住問他為什麼會喜歡我?他想都沒想,說他喜歡我個性開朗直率。「那你──愛我嗎?」我問。他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我應該知道。我說我就是不知道,又逼他說:「你也愛你老婆,是不是?」 那天我們兩個都很不高興,開車回去的路上,我故意把臉轉向外邊,倔強的不和他說一句話。到家後,他問我要不要他留下來?我不吭聲,下了車就自己走了。等我上了樓,電話鈴聲響了,是他打來了的。我知道自己無理取鬧,心裏其實已經後悔了,還是嘴硬。他在電話那頭說:「我知道妳的苦,其實我也不好受,妳今天好好休息吧,明天我會抽空來看妳。」我不置可否,把電話掛了。 電話一掛,我就哭了,很氣自己為什麼要把彼此的關係弄得那麼糟,一邊收拾屋子一邊掉眼淚,當我看見他的外套還掛在椅背上,我恨恨的拿起丟在地上,又立刻拾起緊緊抱在懷裏,越發哭得不可收拾。我脾氣這麼壞,他一定受不了,也許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我彷佛看見他在另一個女人那兒找到安慰,他那越來越顯模糊的身影幾乎像個完全陌生的人。我忽然好想念他,想念他的味道,想念他的一切,我感覺他已經離我越來越遠。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發了簡訊給他,說我沒事了。沒多久我就收到他回的簡訊,我看見手機上「我愛妳」三個字,立刻又嚎啕大哭起來。女人就是這麼蠢,不管自己感覺多麼委屈或多麼難堪,這三個字就像解除魔咒的密碼,所有不快立刻煙消雲散。 我到浴室把臉洗乾淨,在冰箱拿瓶啤酒,到陽臺坐下給自己先點了一根煙。我有個很漂亮的弧型陽臺,將近兩坪大,原先是敞開的,夜景如繪,星光和燈光爭相閃爍,美的像個神話故事。冬天風大,夏天的晚上則涼風習習,一坐下便暑氣全消,再喝杯啤酒,感覺更棒;亦佳有次叼根煙仰躺在這兒,兩隻高舉的腳剛好掛在護欄上,嘴裏還直說這種享受簡直像是到了天堂。 不過後來我把整個陽臺用玻璃封起來,原因是王啟超有懼高症,他一站陽臺上就頭暈,就算在屋裏也緊張兮兮的,莫名其妙的就說有跳樓的衝動。我聽了雖不以為然,卻也擔心那天他真的腦筋不清楚,忽然從十八樓往下躍就慘了。我把陽臺封了,亦佳可失望了,一聽說是為了王啟超怕高,更氣。我倒也不是那麼在乎,只是偶而要在陽臺抽根煙,屋裏屋外就烏煙瘴氣的;連王啟超都嘮叨,說我自己是醫師,難道不知道抽煙傷身嗎?我回他難道因為人生難免要死,是不是也就不活了?他說我強辯,歎了口氣,笑說:「真奇怪,我還就是特別喜歡妳強辯的樣子!」 後來因為這次的不愉快,他跟我坦承他跟老婆之間的關係,我也才明白他為什麼把我們之間的抬杠當成樂趣了。他說他老婆人漂亮,個性溫和,很照顧家也照顧孩子,還把家裏打理得乾乾淨淨的,你根本找不到她有什麼缺點,但就是覺得有什麼地方很不對勁。我問為什麼?王啟超一臉苦惱,彷佛也在苦苦思索:「因為過去我常不在家,感覺不是很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我都回家好多年了,兩人還是相敬如賓,而且就一直是我們倆相處的界線,無論如何都跨越不過去似的。」 他還說那回他老婆住加護病房,都病那麼重了,大小便還是不肯讓他處理。我也很不理解,問他們有性關係嗎?他說:「沒有怎麼會有彥儒?不過我本來就不常在家,兩人的性生活也少得可憐。而且自從生完孩子,她雖然沒有拒絕你,可是可以感覺出她根本不喜歡你碰她,弄到後來,我也不敢碰她,又加上她生病…..」王啟超承認他跟老婆之間確實好多年沒有性關係,我想起我們第一次在一起時,他表現出來的興奮和激情很讓我驚訝,想來也是壓抑已久的關係。我忽然有些高興,就算我是個掠奪者好了,我也很痛恨跟另一個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所以一聽說他和老婆已經沒有性關係,心裏長久以來的不平衡倒是稍減許多。 可是我還是不滿意,還是想知道他愛不愛她?他說做了那麼多年的夫妻,感情是一定有的,只是愛或是不愛確實很難厘清;他有時覺得自己的老婆更像個妹妹,他當然會關心她,也心疼她生病,但親情和愛情應該會有差別吧!我又問:「那她愛你嗎?」他搖搖頭說:「我還真不知道呢?妳相不相信,別說她從來沒有跟我說愛這個字,甚至都沒有當面叫過我的名字呢!」是嗎?我不信:「那她怎麼叫你啊?」他說:「她不叫,頂多就是拍一下我的背,表示要跟我說話。」我真是不可思議,說:「你老婆是注重形象和氣質啊,那像我對你大吼小叫的!」他若有所思看著我,又說:「我這樣說可能很對不起我老婆;老實說,有時聽你大吼大叫喊我,反而感覺比較親!」 這話說得我泫然欲泣。我確實一直渴望身邊有這樣一個人,覺得你很親,你在他面前也很自在。我在醫院這麼多年,一直都是獨來獨往,那些男醫生表面客氣,但我都可以強烈感覺出他們根本不把我當成同事,只把我看作女人,還是那種不安份妄想和他們一爭高下的女人。我也無法和那些護士打成一片,再怎麼相處,她們總覺得你是另一個階級的人,無論公私都當你是 因為這樣的惺惺相惜,我在隔天參加醫院的例行餐會時,心態多少顯得平和。我一向最討厭類似這樣的餐會,大家一邊吃喝一邊就高談闊論起來。一般這樣的正式餐會都會帶家屬一起過來,我本來很煩那些醫生老是喜歡談政治,所以一開始寧願湊過去和那些醫生太太閒話家常;沒料到更煩,那些珠光寶氣的太太們,說闊氣也談不上,頂多就是有點錢可以揮霍,說來說去,比來比去,不是家裏裝潢花了多少錢,要不就是身上的名牌有幾件,一張張濃妝豔抹和虛容偽善的臉更令人不自在,彷佛你也一寸不留的被不懷好意攤開來檢視和批評;比如說我還單身,而且過了適婚年齡,看樣子性情還有些古怪。其實真要相較,我才有的是優越感;充其量這些女人也不過就是嫁給會賺幾個臭錢的老公,連帶著以為自己的社會地位也提高了,讓人看著真是既可悲又可笑! 這次我仍單獨坐著吃東西,心裏安慰自己至少這裏的食物很美味,還有雞尾酒也很好喝,就是熱咖啡差了點。一位打扮入 沒想到她看我聽得津津有味,立刻將我引為知己,竟還約我有空去珠寶店逛逛。她上下打量我一番,說:「 她看我完全不為所動,大概明白道不同不相為謀吧!藉口有事就走了。我看看旁邊那群衣冠楚楚的男人正為政黨輪替的爭議吵鬧不休,像極了一場電視臺的callin節目;另外那群衣香鬢影的女人則一邊客氣寒暄一邊暗自比評身上的名牌和珠寶。我倒是把自己喂得很飽,腰帶繃的緊緊的,真恨不得找個地方把它解開。 沒想到雞尾酒喝多了也能讓我暈,卻也引起我的酒興。我打電話給悅香,說找個地方喝酒吧!順便問問亦佳能不能早點下班。沒多久,她回了我一個電話,說亦佳也正閑得發慌,想去KTV唱歌呢。我掛了電話,到洗手間稍微整理一下儀容,便故作從容不迫的從大門溜走了。我想沒有人會在意我在或不在吧!雖然院長還未上臺發表感言,我失去了一次在台下為他熱烈鼓掌的機會,也許表情還可以激動一點,沒准讓他瞧見立刻升官發財。要不等他下了台,我還可以扭扭捏捏湊到他面前紅著臉讚美他說的真好,然後我應該憑藉著醫生的專業還是女人的本能,讓他加深對我的印象呢? 我一定是有些醉意了,我一邊下樓走出飯店大廳一邊自我解嘲,門口的WAITER幫我開門還行了九十度的禮,我也彎腰鞠躬回他一個禮。我看他笑得有如陽光般燦爛,真想抱住他並且他告訴他:年輕真好啊!別浪費青春在這兒把自己站得像根柱子似的,跟我們一起去揮霍青春吧! 他一定以為我喝醉了。我搖搖晃晃的走到馬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坐上了車我就清醒了,心裏只剩下一種無以名之的失落。那個年輕的WAITER還有青春可以揮霍,我有什麼呢?我看著計程車司機厚實的背,沉默而且穩重,其實我們都在揮霍生命而不自覺,還以為自己得到或是者擁有什麼;更悲哀的是我都不知道自己得到或擁有什麼。我付了車資下了車,一百八十塊,我心想好貴!也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可是一百八十塊能幹嘛?都還不夠我買一瓶紅酒自斟自酌順便自怨自艾!真要這樣一比較,我還真覺得對不起那個計程車司機。 進了KTV包廂,悅香和亦佳已經到了。亦佳正興高采烈脫了鞋站沙發椅上高唱「卡門」,一邊唱一邊還跟剛進門的我拋媚眼。「愛情,不過是個遊戲,沒什麼了不起;男人不過是個玩物,有什麼好在意。說什麼情,說什麼愛,還不是自己在騙自己…..」我忍不住笑了,亦佳真瘋,也瘋得挺可愛的,有朋友若此,何嘗不是一種福氣。 悅香幫我倒了一杯啤酒,她的兩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看來五音不全的她已經喝了不少酒。我順手拿起手上的煙盒給自己點了一根煙,站沙發上的亦佳嘶吼完最後一個音節跳了下來,拿起酒杯就要跟我乾杯。我因為剛吃了太多東西,雖然有的是酒興卻沒有肚量,不過三分之一杯就喝不下去。亦佳倒是一仰而盡,然後還是抓起麥克風又唱又跳起來。 悅香看來心事重重,煙沒離手,酒也是一杯接一杯,泛著酒意的雙眼倒是死盯著電視螢光幕,彷佛很專注也彷佛若有所思。我想起差不多有半個月都沒跟她聯絡,問:「妳最近都幹嘛,還好吧?」悅香轉過頭看了我一眼,似乎考慮了一下才說:「還不是一樣,好不好都無所謂。」悅香就這樣,她要不說,拿刀逼她都不會說。我又跑了一趟洗手間,回來時發現悅香楞楞的看著我,好像有話要跟我說。我走近她坐下,問:「怎麼了?」她又彷佛大夢初醒,先是說了句沒事,停了半晌才又說:「明繪,妳會不會後悔跟王啟超在一起?」我一時語塞,說:「妳問這幹嘛?」這時亦佳又唱完一首歌,打斷了我們的話,說點了一首歌要跟我合唱。「什麼歌啊?」她還故作神秘,嘿嘿笑了兩聲,說是首老掉牙的民歌,最適合激發我們目前的士氣了。果然一開始前奏就磅礡大氣,我一聽差點笑彎了腰,也豪氣幹雲般跟著站上沙發,和亦佳相互大聲唱和起來。 「大風起,把頭搖一搖,風停了,又站直腰。不怕風,不怕雨,立志要長高,小草,實在是並不小…..」原本心情明顯不太好的悅香,也被我們倆瘋狂誇張的歌唱舉止逗得笑不可抑,亦佳還故意要去拉她也站上來。好不容易悅香放開了也站了上來,還放膽秀了一段她那有如獨白毫無旋律可言的歌聲。難怪亦佳喜歡站在沙發上唱歌,居高臨下的感覺很像站在舞臺上,我們又是扭腰擺臀又是搔首弄姿,唱的很起勁,也笑的很開心。一個冒失的小男生卻忽然推門進來,我們都像被點了穴般停住動作,他先是見了鬼般瞪大眼睛,然後很快低下頭說:「對不起,走錯了。」說完掉頭就走,還偷偷抿著嘴笑。 我們相互對視,一陣轟然大笑,越發興致高昂的瘋狂唱跳起來了。 走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亦佳住得近,自己騎摩托車走了。我跟悅香一起叫了部計程車。因為感覺都滿累,兩人一路無話,但我總感覺悅香沉默的表情下隱藏著許多不平靜的情緒。果然沒多久她就跟我說她最近認識了個男的,以及兩人相處的一些狀況。我問她:「你喜歡他嗎?」她口氣平淡的說:「如果不喜歡也就不會這麼牽腸掛肚,可是──他已經有老婆了。」從她在KTV問我的話,我心裏其實有數,我只是問她現在有什麼打算?她把頭別過去,我知道她不願意我看見她在掉眼淚,心裏不由一陣酸楚。悅香說她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麼打算,她只是很被動的等他的電話;而且自從上回碰面後,每天打電話的他,已經快兩個禮拜沒給她電話了。 我心裏惻然不已,拍拍她的肩說那就算了吧!她終於轉過頭哭倒在我的懷裏,哽咽的說:「我也想算了,可是我──不知道,萬一他又打電話給我呢?」我深深歎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愛上已婚男人等於跳下一個深淵,明知跳進去一定萬劫不復,卻還可憐巴巴的以為可能可以置於死地而後生。 悅香先我下車,我問她要不要今晚住我那兒?她搖搖頭說明天一早還要上班,不方便。下車時她跟我說這件事不想讓亦佳知道,她笑得有點苦澀,說:「他是亦佳的朋友,我是透過她認識的,就算結束了,還是覺得很尷尬。」 亦佳回去了,我也要回家了,我告訴計程車司機要往那個方向走。他往前走一段路後從一條長長的隧道往上開出來,我一抬頭竟然從車窗外看見月亮。孤伶伶的一彎月牙很醒目的掛在天邊,即使不圓滿,即使沒有眾星拱月,它仍然是那麼皎潔明亮,仍然充滿撫慰人心的溫暖光澤。我要回家了,真感謝我還有個棲身之所,誰說那裏一定要有個男人呢?或者是那個男人也不一定非在那裏不可。 我真的一點都不後悔和王啟超在一起。「我達達的馬蹄是個美麗的錯誤….」我腦海裏忽然浮現這首詩,就算他是個旅人吧!此時此刻,我真慶倖我是個歸人,不是過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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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