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亦佳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我騎著魔托車準備要走時，看見關威正好往悅香住的地方走去。我還是不相信，眼睜睜看著他按了門鈴進了門。我索性下車，走到正好抬頭可以看見悅香的陽臺。真的是悅香，她出來開了門，也真的是關威，兩人在我的瞪視下終於消失了身影。

他們倆人竟然在一起，我彷佛遭受天打雷劈，楞在原地好久好久，然後才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踉踉蹌蹌的再回去騎我的摩托車。悅香竟然和關威在一起！雖然我跟關威過去那段短暫的露水姻緣早已不值得一提，他跟任何女人在一起都跟我無關，但怎麼可能會是悅香？

我渾渾噩噩的騎車到了報社，連跟保全打聲招呼都很勉強；等進了辦公室，阿修給我一個笑臉，我逼不得已看了一眼他卻笑不出來。阿修可能也看出我怪怪的，也沒敢跟我多說話，很專注的做自己的工作。我只能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生悶氣，根本沒有心思工作，過一會兒阿修才賊頭賊腦的試探性的問我究竟怎麼了？我瞪眼看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又很小心翼翼的問我：「亦佳姐，妳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閒言閒語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我嚴厲的逼問下，阿修才告訴我說樓下的編輯部都在傳我和總編輯亂搞男女關係，常常下班一起去吃宵夜喝酒；甚至有人還彷佛看見總編輯曾夜宿我家。我又是一陣五雷轟頂，我承認我偶而會跟總編輯吃飯喝酒，但都有其他人在，而且幾乎每次都是我們主任找著去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隨他們去說吧，我冷笑道：「幹嘛傳總編輯，不傳我們主任？我跟他的關係才親密呢！」阿修嘿嘿笑道：「以前就傳過了，後來傳來傳去沒啥新意，就被遺忘了。」反正是謠言，傳的再難聽，真有，活該；真的沒有，我也無所謂。我搖搖頭，打算就這麼拋諸腦後，然後消遣自己和阿修，說：「看樣子我還真是人盡可夫，難道他們也傳我跟你了嗎？」阿修白了我一眼，忿忿不平說：「要傳我跟妳倒還好，我知道他們都傳我是同性戀呢！」我聽了哈哈大笑，說：「看你唇紅齒白的，還挺像的，老實說你究竟是不是？」阿修故意拋來一個媚眼，說：「哼，妳好討厭喔！」然後他忽然想起來了，問我：「妳剛剛進來究竟氣什麼啊？」我聽他這麼一問，臉色立刻變了，說：「你最好別問，以免我遷怒於你！」

下班以後，那些無處發作的怒氣轉換成一種莫可奈何的悲哀，我獨自騎車回到家裏，什麼都不做，就先上網打開ICQ。我需要安慰，可是BUCHOR不在。近兩個月來，我們都在ICQ上聊天，什麼都說，但關鍵問題還保留著；其實我們真的什麼都說了，包括彼此的感情經驗和成長過程中比較深刻的記憶，甚至毫不隱諱的揭開內心裏一些不為人知的私密空間。可是一關掉電腦，我對現實生活中的他仍一無所知，已經在網路上認識好幾個月了，我只知道他在大陸工作，但別說他長什樣子了，我竟然還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和可以連絡的電話號碼。

我把ICQ開著，心裏充滿了太多的疑問，我曾經給過他我的電話，可是他說住在公司裏不方便用公司的電話打國際線，那麼我打給他吧！他不反對，但我忘了他究竟是怎麼說的，似乎三言兩語就轉移了話題，終究還是沒給我號碼。我們雖然在網路上談論的頗為愉快，有時也還算深刻，但是他整個人對我仍是一個謎。我其實一直疑心他是個已婚的男人，但他斬釘截鐵跟我說不是。我曾經問過他我們究竟算不算在談戀愛？他說他確實愛上我了。既然如此，難道不想見見我，看看我長什麼樣子嗎？萬一我長的豬頭豬腦呢？他說他真不介意我長什麼樣子，ICQ上傳來他的真情告白：「漂亮的女孩我見多了，只要有真愛，母豬也可以賽貂嬋。」

這些話聽的真感人也真沒有說服力，但儘管這個謎團越來越像塊石頭壓在心裏，我的感情也越來越陷越深了。

BUCHOR不在，倒有一個無聊的男人找上來了。「哈囉，妳是美女嗎？」反正我也閑得發慌，索性找個人來解解悶，我說：「是啊，大帥哥。」然後兩人曖昧來曖昧去的相互恭維，接著他竟然問我有沒有網交經驗？我楞了一下，回說：「有啊，多著呢，跟一日吃三餐似的。」「那妳現在想嗎？」我幾乎可以想見對方猥褻淫蕩的表情，我劈裏啪啦在鍵盤上敲擊：「想啊，我都開始自摸了。」「呵呵，妳好色情啊，不過偶喜歡。告訴偶妳現在摸那裏了？」我簡直要笑出聲，在網路上耍這樣一個色情狂還真有趣，我說：「你想呢？你最喜歡那裏？」「天啊，妳好厲害啊，我都硬起來了。告訴我，妳那裏濕了吧，妳把手指放進去，看能伸進幾個指頭？」真是網路變態多，他還真以為我是0204呢，我瞎說：「可以伸進一個拳頭！」「妳胡說，我快受不了了….」我也受不了，我關掉ICQ，並且把他列入永久黑名單，嘴裏恨恨罵道：「真是個變態！」

關上網路，就是關上我跟BUCHOR心靈溝通唯一的一扇窗，我頓時覺得眼前一黑，現在、未來通通沒了蹤影，也失去意義。何況今晚夠我受的，被朋友背叛(也算是吧)、被流言抹黑，還在ICQ上遇到個變態，我真是欲哭無淚。我終於還是把網路接上了，我需要安慰，需要來自BUCHOR的安慰。我再度打開ICQ，一瞬間我滿眼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他在，他真的也上來了。

我並沒有立刻盡情傾泄我的委屈和寂寞(說實在的，我的寂寞還遠多過委屈)，我甚至還故作瀟灑般跟他打情罵俏一番，在這樣文字的交流或者也是較勁中，他真是一個好對手，也激發出我渾身的精神和鬥志，甚至讓我忘了我剛還處在自艾自憐的悲哀紛圍中。等到敲鍵盤的手酸了，我累了，他也表示該下線了。我整個飽滿的心房立刻又空虛起來，很不甘心的說：「雖然跟你聊天很愉快，但我們只是這樣算什麼？」他說：「既然都很愉快，還求什麼？」我終於斬釘截鐵跟他說我要跟他見面，不管他究竟在那裏，就算天涯海角也不惜一切。我很堅持。我不知道他是被感動還是感覺到了威脅，他說：「我最近可能會回臺灣，等我的mail，我會告訴妳時間和地點。」我竟然感動了，心情激動不已，我說：「晚安，我的愛人，我愛你。」他沒有回話就下了，我心裏湧現一股甜蜜的憂傷，我知道自己很蠢，但決意孤注一擲。

我即時即刻都在等待他的MAIL，他確實經常傳來資訊，短短幾句甜蜜且俏皮的話語，著實讓人感覺驚喜，但他卻始終不提回臺灣的事。在ICQ上聊天也是，他照樣談笑風生，我也很容易被那種相談甚歡的愉悅氣氛感染，那一瞬間似乎並不是那麼在乎他是誰他在那裏，或者更確切感覺到他在我心裏其實更無所不在。也許關上電腦之後，那種快樂的感覺還可以持續一段時間，可以在臨睡前不自覺嘴角都泛起甜甜的笑意。可是隔天醒來，卻彷佛又是春夢一場，我又是一陣強烈的失落感襲擊而來。BUCHOR不是真實的，他在我的現實生活中根本杳無蹤跡，他真的只是一場夢，可是又比夢更真實；他確實只是一場夢，再真實也無處捉摸。

我和BUCHOR這場撲朔迷離的網戀，阿修都瞭若指掌，也看著我逐漸越陷越深而莫可奈何。他一開始就懷疑BUCHOR有問題，再加上我們認識那麼久，BUCHOR還是莫測高深，他更是覺得其中必有蹊蹺。「照各種跡象看來，他一定結婚了。」阿修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搖搖頭，老實說這其實是我最大的疑慮，而且也知道除了這個原因，真是沒啥道理。「可是我問過了，他跟我發誓他絕對未婚。」阿修問我：「你真相信啊？」我是很想相信，但是又想不出所以然來。

我說BUCHOR會不會長得太難看，怕我不能接受，所以不願跟我見面？阿修說：「那他為什麼不給妳聯絡電話，也不打電話給妳，難道也是個啞巴嗎？」究竟為什麼呢？我真的想不明白。阿修又說：「亦佳姐，不是我要笑妳，妳都算情場老手了，怎麼會對網路戀情這麼虛幻的東西這麼認真？網路確實藏龍臥虎，或許真能挖到寶；但也藏汙納垢，什麼怪胎都有。妳要遇上個青蛙還好，要是個變態就糟了！」我沒有接腔，我無話可說。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認真？阿修說得沒錯，以我過去無所謂的男女關係，合則聚，不合則散，從來只是過眼雲煙，為什麼BUCHOR這個謎樣的人物卻讓我如此牽腸掛肚，甚至完全失去理智？或許因為他正好是個謎吧！過去認識、交往的男人，不是同事就是工作或有相關，吸引我的條件總明明擺擺在臺面上，但卻又因為很容易把彼此看得太清楚，頂多只是某個時刻某種感情的觸動，說是愛又不是愛，關係往往不會太長久。可是BUCHOR不一樣，他若即若離、似遠還近，尤其無影無蹤，想像空間越發無遠弗屆，我幾乎可以把我一生對感情的所有渴求完全寄託在他身上！其實我能夠很清楚的勾勒出他在我心目中的樣子，可是我也同樣知道那是不可靠甚至危險的，所以我會忐忑不安、患得患失，越想抽絲剝繭，越把自己越縛越緊。

阿修又說他也很懷疑BUCHOR是不是真在大陸，他表示：「越不容易見到面就越容易隱藏。何況他要真在大陸，大陸妹那麼多，我看都忙不過來了，那有空跟妳談這種不切實際的戀愛，一想就知道居心叵測。」好吧，就算他人不在大陸，而且真的已經結婚了，我問阿修：「有可能一個已婚的男人三更半夜都不睡覺上網，老婆會不知道或無所謂嗎？」連阿修也糊塗了，他說：「這樣吧，我有一個朋友電腦很強，專門做網管的，我問他看看能不能查出布屎的IP，或許就可以知道他究竟在那兒了。」

這樣也好，我也決心跟BUCHOR有個了斷，我說晚上若遇見他，非逼著他把話說清楚不可，最不繼也要和他通上電話，至少搞清楚他是個人不是一隻狗！

這時電話響了，阿修接起來後交給我，說：「找妳的，那個姓關的。」我一聽，心裏湧出一種厭惡的感覺，不耐的說：「你跟他講我正忙，要他把圖擺樓下就好了。」阿修說了又問我：「他說有沒有圖可以讓他畫？」我聽了更火，心想非得給他點臉色不能解氣，我跟阿修說要他上來吧！關威上來了，嘻笑的表情越發讓人反感，他往裏探了探，問我們主任在不在？我不理他，只是接過圖來交給阿修，阿修看了聳聳肩沒說啥，我問：「你覺得可以嗎？」阿修像是跟我套好招，眨眨眼很認真的說：「我覺得這個人物線條有點怪怪的…」我把圖拿過來，說：「真的啊，我看看，嗯，是有點怪。」我看關威的臉色變了，很尷尬的說：「沒關係，如果有問題，我拿回去改好了。」我故意假裝很抱歉的樣子，說：「真的啊，不麻煩吧，要不將就一下也行。」關威後來還是把圖拿走了，我看得出來，他極力在忍受，連聳起的背影都顯得怒氣騰騰。

關威一走，我跟阿修都哈哈大笑起來；阿修是真的很樂，他早就看關威不順眼，總算逮著機會修理他，而且今天正好主任又不在。他笑著說：「亦佳姐，關威是不是得罪妳了，妳好像很煩他啊？」我說：「何止煩他，我連殺他的心都有了。」阿修更得意，說：「你們不是交情不錯，怎麼突然翻臉了？」我想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把發現關威和悅香交往的事告訴他，可是我也實在憋得太難受了，甚至上回悅香找我看電影我都不願去，生怕自己忍不住痛駡她一頓。反正阿修還算靠得住，不是那種會說三道四的人，不過我還是提醒他，無論如何都不許把這事說出去。他聽完睜大眼睛，完全不可置信，低聲喊道：「怎麼會？我好喜歡悅香姐姐寫的文章，她是我的偶像啊，她怎麼會跟關威在一起？關威不是有老婆，好傻啊！我真不懂，像我這樣優秀的男人也不是沒有，妳們都瞎了啊，怎麼都會愛上那樣變態的男人？」

難道我們真的都瞎了嗎？還是我們都是睜眼瞎子，明明眼前是死路一條還自欺欺人般奮不顧身？算了，感情的事完全沒有道理可言，如果註定逃不掉，那就硬著頭皮上吧！悅香的事我也管不了，她愛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只能自求多福；可憐我好不容易過境千帆終於蘊釀激發而出的純真感情，卻栽在BUCHOR這個莫名奇妙的男人身上，他究竟有什麼毛病啊？

我覺得自己好冤、好悲哀啊！

我還正忙著自怨自艾，電話又響了，樓下總編輯找我。我掛了電話，拿起化妝包把自己的眉眼描繪了一下，又仔細的用口紅把雙唇塗得血紅血紅的，還顧影自盼了好幾眼。阿修很奇怪的看著我，問：「亦佳姐，你幹嘛，要出去啊？」我說要去樓下，總編輯找我。他很不以為然，說：「妳神經啊，到樓下需要化妝嗎？」我收拾好化妝包，哼然而道：「你知道樓下那些編輯有多惡毒，我要不把自己打扮的光彩一點，他們會認為我心虛被流言擊敗了呢！何況他們不是認為我跟總編輯有染嗎？我現就調戲總編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