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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10 11:10:07瀏覽568|回應0|推薦3 | |
(五)明繪 我爸生病住院了。只是老男人的毛病──攝護腺腫大,必須做個簡單的小手術,但大半輩子都沒生病住過醫院的他們,還是感覺慌張;尤其是我媽,打電話來時聲音都顫抖了,我不得不請個假,回去給他們一些精神上和專業上的安慰。 還好我沒打算開車,一坐上巴士沒多久,我就呼呼大睡。昨天一整天的班真累,我看了幾乎快一百個病人,睡一晚覺,精神都沒補過來,早上又得趕回家,正好坐上車讓我再補個覺。 下車後我直接去醫院,我爸明天一早的刀,今天就已經住進醫院。我到醫院時,倆個老傢伙正在為換房的事吵架,我媽嫌隔床病人話多囉嗦,怕吵我爸休息,要換單人病房。我爸則說單人病房寂寞,希望有人可以說說話,兩人爭執不休。我真服了他們,連在醫院也能吵。還好隔壁床沒人在。不過等對方回來,屋裏氣氛明顯很怪異,我媽臉色又很不友善,看樣子人家心裏也有數。後來我還是勸我爸換房,反正我請了幾天假,可以陪他。 安頓好我爸以後,我陪我媽回家。本來想叫計程車,她不肯,說搭公車很方便,沒必要浪費錢。我只好陪她等公車,還好車子很快就來了,而且也有很多空位,真是謝天謝地。我們找了位置分別坐下,我正打算閉目養神,旁邊有人叫我。我轉頭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笑臉,楞了一下想起來了,我又遇見我的國中同學了。 我這麼快就能想起她,因為國中一年級時我們的交情算不錯,只是分班就少有聯繫,以後也沒再碰過面,沒想到我難得回家一趟,竟然在車上碰見她。這地方說大不大,但轉來轉去,都能碰到自己的老同學。 「好巧啊,十幾年沒見了,妳都還好吧!」我有點尷尬,我連她的名字都想不起來,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很怕遇到一些說熟又不熟的朋友,剛剛要堅持叫計程車就好了。 她說剛剛看我上車,還不是很確定,等我坐到她旁邊,又看到我媽,就確定了。她說:「妳跟以前不大一樣,現在比較白也比較胖。」 我就知道我該減肥了。她告訴我她結婚了,有兩個孩子,現在在市公所上班。她說:「我知道妳是小兒科醫生,妳在鎮上很有名,是鎮上第一個女醫生呢!」我只能笑笑,說:「妳也不錯啊,老公、孩子都有,做個公務員也滿安定的。」她搖搖頭,說:「那裏,還是妳有成就。其實女人要能養活自己,最好別結婚。像我這樣,要依賴老公,又被孩子拖著,進退兩難啊!而且我在市公所只是聘雇人員,薪水少又沒保障。我現還要參加公務員資格考試,妳看,三十幾歲的人了,又要照顧家、又要工作,還得抽空讀書,從早忙到晚,真不是人過的生活。要是人生能重來,說什麼我都不要結婚。」 於是這一路就聽她抱怨老公、孩子,還有工作上許多不平等的待遇。她說很羡慕像我這樣做個單身貴族,自己賺錢自己花,自由自在的多愜意!我看她滔滔不絕,想插話插不進去,不說話又挺無聊。有段路遇修路,還上下顛簸不停,我像不斷點頭般贊同她的說法,她越說越起勁,連夫妻間的私秘話題都隱隱約約露出來。 還好我先到站,趕緊起身跟她道別。一下車,我媽問我她是誰?我說是國中同學。她又問:「她結婚了嗎?」我說都有兩個孩子了。她歎了一口氣,彷佛很無奈的說:「妳看人家多有成就,我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抱到孫子!」我看了她一眼,心想人家還羡慕我呢,可是我懶得跟她說。 隔天一早我和我媽又趕到醫院去,我爸已經穿戴整齊等著要進手術房,正襟危坐的樣子看出還是有些緊張,雖是小手術,我其實也有點擔心,畢竟老爸年紀大了,但我故作輕鬆跟他說:「老爸,沒問題的,這是小手術,你睡個覺,我保證你還沒打呼就好了。」我爸聽了只是笑,我媽則是百般叮嚀,我說:「妳跟爸說有什麼用,妳應該跟人家醫生說去。」她竟然認真起來,說:「那妳去跟他說,你們都是醫生。」她以為我是誰啊,都是醫生才相互看不順眼,我要真說了,老爸一條老命還真是堪慮! 我們在手術外面等待,我媽還真是坐立難安,叨叨念說叫我爸不要開刀,他就是不聽。我說他感覺不方便、不舒服,動個小手術治療也無妨。她一下子臉色漲紅起來,說:「除非必要,老人最好別動刀,多跑幾次廁所不就好了!」我問她幹嘛啊,老爸不是都已經在手術房了,而且也是小手術。她很憂心忡忡的說:「巷子口以前賣牛肉麵的老王,你記得嗎?他白內障開刀,眼睛看見了,可是沒多久說走就走了!我聽說上了年紀最好都不要動刀,就算病好了,傷身也傷元氣。」我也不能說她的顧慮一定錯,但為了讓她寬心,我故意毫不在乎的說:「這簡直是無稽之談,妳放心好了,我保證老爸沒事,而且開完刀搞不好還能重振雄風呢!」我媽瞪了我一眼,說:「妳說這什麼話,一點正經都沒有!」 幸好我爸一切順利,從手術房出來後,很快就醒了,但後來幾乎睡了一天。那晚我讓我媽回去睡覺,我留下來陪我爸。我斜倚在簡易床上看本書,手機響了,是王啟超打來的。我起身到窗戶邊壓低聲說我在醫院陪我爸,他說他也在醫院。他老婆從過年前就一直待在醫院,我猜想大概就是拖日子了。 不過這麼敏感的事我也沒敢問王啟超,再怎麼樣他們終歸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又有一個孩子,面臨生離死別也不會好受的。而我算什麼呢?算了,那麼長的日子都熬過去了,我現已經能夠越來越心平氣和。退一步想,這樣也不錯,我當然不必用道德觀去評論我們倆個,那沒意義,也來不及,命運和緣份已經把我們牢牢的綁在一起,這輩子除了我的爸媽,我想不起還有誰比他更親;甚至我的爸媽都不能,我不能很自在去擁抱、親吻他們,但是王啟超不只摸透我的心思,也是目前唯一能進入我體內的男人。 要心靈交流很難,對我這樣一個有感情潔癖的女人,肉體的相互慰藉,也不容易。 一個女人實質上要一個男人不就如此嗎?我昨天遇到的那個同學說的對,我確實可以算是個單身貴族,我就是我,唯我獨大,我幹嘛非得 我把電話掛了以後,發現我爸被吵醒了。我問他都還好吧?他說沒事,問我剛剛是誰的電話?我說是朋友,他停頓了一下,彷佛忍不住才說:「妳有男朋友吧?」 我跟我爸一向感情不錯,但就算再有話聊,也很少談到心裏去。尤其感情的事,我確實不太願意讓他知道,怕他操心干涉太多,也怕感情的事瞬息萬變,說的越明白收場會越難堪。不過那天我倒是坦承了一切,也把我跟王啟超的大致情形說給他聽。他聽了半晌不出聲,我知道他不忍心我在感情受這樣的苦。我跟他說:「爸,你放心吧,我很好,他也對我很好。只要不去苛求那些形式上的關係,其實這樣對我更好。」我說的是真心話,我也曾經想不開,也因為難以自拔而痛苦不堪,但是現在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莫可奈何接受了,我確實不在那麼耿耿於懷了。 我爸還是不說話,只是眼瞪著天花板,不知心裏在想什麼?我試圖換個話題,說:「爸,你知道嗎?你這次住院可把媽嚇壞了,我現才知道原來她那麼在乎你。」我爸竟沒啥反應,過後才說:「我累了,想睡了。」我替他順順被子,說:「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等我背過身去找剛看的書,我聽見他在背後說:「明繪啊,妳覺得好就好,就是不要太委屈自己了。」我聽了差點掉下眼淚,我轉過頭去,我爸已經閉上眼睛。我緩緩坐回簡易床上,看著他緊蹙眉心發出輕微的呼吸聲,灰白的發色在日光燈下閃閃生輝,我很想跟他說「爸爸,我愛你」,可是我說不出口。但是他應該感覺到了,我看見他的眉心逐漸舒緩開來,沉沉的鼾息在這個寂靜的夜裏如濤聲依舊。 我爸很快就出院了,出院當天我又在家裏住一晚,跟我媽和隔壁的秦伯伯、秦媽媽湊四人打麻將,本來怕吵到我爸,我爸說沒關係,說是聽著麻將洗牌聲,睡覺反而踏實。我雖然很久沒打,手氣卻特別好,一連胡了好幾把,我很樂,我媽也樂,得意洋洋的說我爸住院換房的錢都贏回來了。我純粹是為好玩,倒不好意思贏秦伯伯他們的錢,一邊洗牌一邊說:「贏了錢,明天中午請吃飯。」 隔天我請他們去吃日本料理,我爸不甘寂寞,也讓他去,不過不准他喝酒。我倒是喝了不少清酒,席間說說笑笑,話題又扯到我為什麼還不結婚這件事。我因為酒酣耳熱,心情特別自在,倒也不在乎他們猜測是我條件太好、眼光太高,找不到可匹配的物件;或是太忙了,應該去參加類似我愛紅娘這樣的節目。我大概是喝多了,看秦伯伯點煙,順手也給自己點了一根,等想到自己不小心露出會抽煙的馬腳時,我媽果然臉色大變,罵道:「妳看妳是什麼樣子,女孩子抽煙多難看,難怪會嫁不出去!」她這麼說,我就真的有點火了,硬是當著她的面吞雲吐霧一番。秦媽媽連忙打圓場,說村子裏的江媽媽也抽煙,現在女人抽煙沒什麼大不了。我媽更氣,說:「她還沒嫁人呢,好歹也要有點形象。」我看我爸臉色也頗凝重,我真不該把王啟超的事告訴他,弄得我現在想起就心虛。我幸幸然的按息煙頭,但氣氛已經很糟了,秦伯伯和秦媽媽神色也頗尷尬。本來好好的一頓飯,還好我爸憋半天氣,終於開口說話了,他畢竟還是護我的,他說:「偶而抽根煙沒什麼,不要上癮就好。」我媽瞪了他一眼,這回她沒說話。 吃完飯回到家裏,我媽還在生氣,一邊鐵青著臉不搭理我們,一邊動作誇張故意要引起我們注意。我爸很無奈的說:「妳看,我才剛出院,妳媽就這樣子。」禍是我惹的,我也感覺內疚,但我確實也受不了我媽,我爸手術前看她擔驚受怕的,明明是很在乎我爸的,為什麼動不動就擺臉色,動不動嘴巴就不饒人?相較起來,我真替我爸抱屈。 我要走的時候,我媽還不跟我說話,我爸看來已經能處之泰然,他要我別理她,這樣耳根還能清靜些。他像是想起什麼,表情忽然嚴肅起來,說:「妳要跟誰一起都無所謂,最重要的對方個性要好、脾氣也要好。」我會心一笑,說:「最好是像你這樣,是嗎?」他得意起來,說:「那當然,要不像妳媽那個性、脾氣,也就我受得了!」王啟超是個好人,那真沒話說,對我好,對我的朋友也好,我相信以後對我的父母一定也會盡心盡力。如果還有以後,我無謂笑笑。我想起我跟王啟超兩人相處的情況,忽然腦袋上像被敲了一記警鐘,我會不會更像我媽一點,是不是也無理取鬧居多? 我坐上車後,心裏猶耿耿於懷,一個男的在我旁邊坐了下來。一會兒耳邊傳來低沉的嗓音,問我冷不冷?不會又是國中同學吧?我轉頭一看,是個毫無印象的面孔,他又說:「如果妳冷,我可以把我的外套借給妳。」我楞住了,這是在跟我搭訕嗎?不過,這男的長的抱歉不說,還形容猥瑣,真讓我高興不起來。我禮貌性拒絕了他,也沒興致跟他囉嗦,刻意把臉轉向車窗邊,沒想到他自顧自在我耳邊叨念起來。 他說他是個醫生。這倒讓我好奇的豎起耳朵。今年過年他因為相親認識了一個女孩子,以後兩人透過電話相互聯繫,彼此都頗有好感。這次他們約了第二次見面。我轉頭去看他一眼,他臉上的表情倒顯得十分誠懇。後來呢?「我是開車來的,因為想上廁所,在路邊停了一下,等我出來,發現車子被偷走了。」他說他的皮夾和所有證件都放在車上,身上左掏右掏只剩下幾百塊錢,所幸還有錢搭車去兩人相約的地點。我點點頭,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巴士經過一個燈火輝煌的長隧道,我們的臉都瞬間黯淡下來。他又說:「我很喜歡那個女孩子,可是我這樣過去太狼狽了,我甚至沒有錢請她吃飯。」他在我耳邊唉聲歎氣起來,我有點動容,很少有男人這樣跟我表述他的感情,而且還是陌生人。 巴士出了隧道,眼前又驟然明朗,我閉上眼睛,一時不能適應突來的光亮。他又說話了,但突然變得吞吞吐吐,說他實在不好意思開口,不過他看得出我是個古道熱腸的好人,一定不會拒絕幫他的忙。我張大眼睛看著他,很不能置信他竟然要跟我借三千元。 搞了半天,原來是個騙子!難怪他小頭銳面,長得一臉無賴,還醫生呢?算他倒楣看走眼,我還真是個醫生,而且比他更無賴。 我跟他說真巧,我也是醫生,而且我比他更倒楣,房子剛被燒了,男朋友也卷款潛逃了,我不但身無分文,還貧無立錐。他瞠目結舌看著我,我拿起我的包包說:「你別看我的包包是名牌,其實是仿冒的,是不是仿的很真,如果你要,我兩百塊就賣給你,你可以送給你的女朋友!」他漲紅臉久久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說:「不用了。」然後起身落荒而逃,找了離我遠遠的一個空位坐下。 我心裏冷笑,敢跟老娘鬥!我伸個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然後緊緊抱著我那其實是信用卡點數換來的包包,裏面何只三千元!那個傢伙有本事就把它偷走,想騙我的錢,門都沒有! 我後來睡著了,醒來已經天黑,只覺恍惚若夢,我是離家,還是回家了?兩地沒有時差,但是有種截然不同的氛圍,都是熟悉的,也都是一離開就感覺遙遠了。我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差不多該到站了。 下車的時候,我又看見那個無賴,我沒理他,他也假裝沒看見我,他一定覺得自己很倒楣。 我叫了計程車要回去,車開了幾分鐘後,我的手機響了,是亦佳,說她跟悅香在KTV唱歌,還有幾個帥哥也在,問我要不要過去?我莫名突然覺得有點煩,我想喝酒,也想好好抽根煙。 歸根究底,我是個聰明獨立的女人,也是個空虛寂寞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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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