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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03 10:25:21瀏覽588|回應1|推薦2 | |
(三) 悅香 這期雜誌差不多定稿了,我把資料全部傳給美編小宋,等她稿子編完,付印之前,還要每個副總、總經理、董事長都審核過關,那時我們的痛苦才真正開始。 小宋小我一歲,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我們倆個一起工作了好多年,默契和交情都足夠,做起事來當然得心應手,麻煩的是那些官大學問就大的長官們,不加點意見讓你修修改改,要不他們那點芝麻大小的官就顯得毫無意義了。 我們的辦公室很小,也不過兩坪多一些,兩張電腦桌再加上一個大型資料櫃,差不多就擺滿了。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從玻璃窗看見外面被烈日蒸得暈黃的天色,彷佛還熱騰騰冒著若有似無的煙塵;可是屋內的冷氣仍讓我起了一身寒顫,我用手臂緊緊環繞自己的身體,冷極的胸腔內一顆尚有餘溫的心緩緩跳動著,每一跳動就牽引著一個傷處,莫名的便痛徹心扉。 小宋正用咖啡篩檢程式在沖咖啡,氤氳的香氣彌漫了整個空間,讓人不由得精神都振奮起來。小宋喜歡喝咖啡,以前還跟人合夥開過咖啡館,最終的結果是賠了多年積蓄和留下一堆煮咖啡的器具,還像是找著避風港般火速嫁給男朋友,也就是她現在的老公,又接連生了兩個孩子,然後很認命的在金生藥廠做個沒什麼前途的小美編,照她的說法「從此安定的過著猶如死了一般的生活」。 我接過小宋遞過來的咖啡,慢慢啜了一口。這時電話忽然響了,她接起來說聲「好」就掛了,然後苦著一張臉跟我說副總找她,她歎氣道:「八成對封面有意見,我早上拿列印的完稿上去就有預感。」然後她硬是拖著把咖啡喝完了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過去。小宋出去後,電話又響了,我以為還是副總打來的,一定是等不及又要開始官腔官調。一接,那邊卻好久不回話,我整個心慌意亂起來,下意識就把電話掛了。電話立刻又響了,我遲疑了一下才接起,那邊倒是出聲了,劈頭就問:「妳為什麼要掛我電話?」我全身上下的血液倏忽褪盡,果然是關威。 我們約好下班後到我那裏去。掛了電話後,我越發心神不寧,很氣自己毫無原則,近一個月的痛苦掙扎和自我防衛,竟然只要他一通電話就全數瓦解?可是我又能怎麼樣?我等這通電話太久了,所有要講的狠話和準備的戰鬥情緒,隨著時間的拉長也逐漸再衰三竭,只剩下空洞疲乏的身心行屍走肉般,當我以為關威不會再找我,當我終於死了心勉強打起精神要好好過日子,他突如其來的一通電話究竟是把我推向更無望的深淵,還是一轉念便上了天堂? 小宋回來了,緊繃的臉色表明了她的憤慨和不耐,她氣呼呼的坐在電腦前嚷著說:「那豬頭老強調要有創意,卻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做了?」她眼瞪著電腦螢光幕,滑鼠動啊動的,一個豬頭戴皇冠的可笑樣子顯現在電腦上,連情緒飽受煎熬的我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小宋也冷冷笑著,說:「咱們要堅強、要理性,千萬不能跟豬鬥氣!」 一種悲喜交加的情緒讓我慨歎不已,想到我連跟關威鬥氣的條件都沒有,搖搖欲墜的淚水便溢滿雙眼;我承認我很懦弱,我不想假裝自己很堅強或者很理性,我是真的很想見他,我還忘不了他。 我佯裝身體不舒服提前回家,在路上買了滷味,再趁空炒了兩樣青菜。關威還沒有來,我又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澡,然後儘量把屋子收拾整齊。即使準備妥當,關威還是遲遲沒來,我本來想打他手機,可是猶疑了好久,那幾個熟知的號碼卻始終撥不完整;我放棄打電話給他,把電視機打開,希望能分散自己專注等他的焦慮和緊張。事實上一點用處都沒有,我的心像壓了千斤萬擔,任何思緒都找不到宣洩的出路,所有細胞都緊繃成一種望眼欲穿的姿態,我真害怕關威不來,也害怕他真的來了! 他真的來了,急促的電鈴聲驚得我起了一身寒栗,我忐忑不安打開樓下鐵門,計算著關威沉重的步伐正一步步走上樓來,原本遙不可及的他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像逼近的火團熾烈且殘忍的焚燒而來,直到我們之間只有一扇門的距離,我忽然冷靜下來,鼓起勇氣打開門,只剩下一種義無反顧的心情。 關威就這樣走了又來了,也許他從來沒有真正走開過,此刻他一派坦然坐在餐桌前津津有味吃著我買的滷味和做的菜,然後娓娓道來這段時間他對我的不舍和思念。我專注看著他,腦海裏閃過千萬個念頭,我想起他初進門時兩人不敢相對的閃爍目光,那瞬間確實是陌生而尷尬的。只不過當他看見餐桌上豐富的晚餐,他略微僵硬的臉色忽然就軟化下來,溫柔而急切的目光抓住我越來越潮紅的臉色,一把抱住便將我推拉躺到沙發上,開始狂熱的吻我,一隻手也探進我的衣服內,上上下下的遊移起來。當時我閉上眼睛,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覺得身心都軟弱下來,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 直到我現在清楚明白的看著他,心裏仍舊百味雜陳。也許是酒意的緣故,關威侃侃而談的表情越發亢奮起來,原本冠冕堂皇的言語開始深切而露骨。他看著我,目光執著的說:「悅香,妳知道嗎?妳真的很耐看,越看越漂亮。」我不置可否,勉強笑了一下。他又說:「這幾天我都沒給妳電話,還在生我的氣對不對?」我說不是這幾天,是一個月了。他雖表情無奈,但語氣還是頗為愉悅,說:「我其實一直想找妳,又不知道這樣對妳是好或不好?我也很矛盾….」我沒說話,但心開始像一塊堅硬的冰塊逐漸在消融,他看了我一眼,又說:「其實妳也沒找我不是嗎?像那天那種狀況,我以為妳可能也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我還是保持沉默,僅有的理性或者只是倔強已經慢慢的流淌成似水柔情,我們是自作自受,他要忍受的矛盾和煎熬其實更甚於我。我知道我們不該相愛,或者說我其實不該愛他,可是既然愛了,儘管多半悲哀無助,我只有孤注一擲的決心和逆來順受的打算。 他的手機忽然響了,他神色異樣的要我等一下,就到陽臺去接電話,可能是他老婆打來的。我仍舊很不是滋味,但是我會等他,我知道既然無力抗拒,無盡的等待就成了我的宿命。 日子一如往常,我每天來回公司和家裏,偶而和明繪、亦佳碰面,三人一起吃飯聊天,大半都會喝酒,相依為命也各有心事。我跟關威見面的次數多了,但時間卻短了,通常都是他一個電話,我們不是找家咖啡館互訴衷腸,就是在我那兒熱烈草率的做愛。除非他老婆出國或回娘家,他才有可能在我那兒過夜。我表面無怨無悔,心裏還是悵然若失。有時在搭捷運上下班的途中,看著車裏車外擁擠的人來人往,大半都擺著一張漠然的面孔,連我也是;只是在我面無表情的內心裏卻湧動著一波又一波如潮的感慨和思念。其他人也一樣吧,他們也有屬於自己的故事和喜怒哀樂,我跟他們相距那麼近卻又毫不相關;而關威此刻也在另一個角落奔忙遊走,我們的形雖相離心仍緊緊相系,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孤單的。但在深靜夜裏,燈一關,黑暗突然來襲,我的雙人床越發空曠無邊起來,我想起關威此刻應該正躺在他老婆的旁邊,心裏就隱隱作痛起來。我們住在同一個城市,距離可以很遠也可以很近,我想像著背上長出一對翅膀,或者是靈魂出竅,飛翔一般往他的方向而去,印象很清晰的穿越一條又一條知名的馬路,還有那一棟棟被閃爍霓虹燈妝點的繽紛美麗的大樓,那些在夜風裏搖曳的路樹也似揮手與我道別;我越飛越快,越快心裏越慌張,終於我在一個陌生的十字路口迷失了方向。我知道我已經離他很近了,甚至可以看見他住的那棟房子,但緊閉的門扉把我們分隔成兩個不同的世界,我走不進去,也想像不出裏面的真實狀況。我只能轉回來,深陷在自己虛構的夢境裏顧影自憐,就這樣任所謂的愛情作弄,任未知的命運安排。 日復一日,我們互相都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我的哀怨越來越淡,他的內疚也越來越少。反正經常落單的我等同於另一種形式的自由,我照樣可以悠哉遊哉的過自己的生活。何況我跟關威也有共識,他認為總有一天我會因為認識別人而離開他,他說這話時臉色頗為黯然,歎口氣說:「到時,我不會為難妳,是我自己不好,不能給你一份完整的感情。」我其實更擔心萬一東窗事發,他怎麼處理我跟他老婆之間的衝突?他胸有成竹的說:「我一直很小心,只要妳配合我,她不會知道的。」這話聽了我很不舒服,但我現在早學會了不再鑽牛角尖,不願把自己逼到絕境卻也終究委屈妥協,何必多此一舉。就這樣吧,不是有句老掉牙的話,「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就算我確實擁有他、擁有一個光明正大的名份又怎樣?看他老婆吧,對老公的外遇渾然無知,甚至可能還以為全然掌握自己的老公而沾沾自喜。我們倆個都是可悲的女人,即使我們都在自欺欺人,至少我還可以當作騎驢找馬,也許未來還大有可為。我深深看了一眼關威,我已經想不起來為什麼曾經那麼深切的迷戀他,但是我確實還愛著他,我還眷戀他的擁抱和愛撫,到目前為止,我以為還沒有誰可以取代! 這樣也好,我從安慰自己到終於逐漸釋懷,至少茫茫人海彷佛有了依靠,彷徨的心也安定下來,反正日子不算好也不算太壞;關威也是,兩人的關係即使已經進入平穩期,卻也因為見不得光和相處有限,倒也一直都惺惺相惜,跟以前的男友相處相較,他的體貼和熱情並沒有與時俱減。我一向要求不多,更不敢有所奢求,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觸動,比如有人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或者為什麼還老是一個人?我仍舊有難以啟齒的心理障礙,要不平常我甚至會忘記他是個有婦之夫,然後等待也不算等待,悲哀也不算悲哀了。 亦佳一直不知道我跟關威的交往,我們從來也沒提過關於他的話題。有天她忽然問我還記得關威嗎?我簡直有如五雷轟頂,楞在那兒半天說不出來。她倒也沒注意我異常的反應,自己又說:「我不是常找他畫插畫嗎?美編的反應一直不好,我都不大想找他畫了,可是又開不了口。」我輕描淡寫說:「我記得他,好久以前在你那兒見過。當時他拿他的作品給我看,我覺得還不錯啊!」亦佳若有所思又說:「他的畫乍看還行,可是不耐看。」現在公司的月刊我都找關威畫插畫,其實我心裏也認同亦佳的看法,關威的畫按照小宋的批評是「缺少靈氣」,確實看久了就覺老套和乏味,可是因為我跟他的私人交情,我比亦佳更難拒絕他,甚至偶而找以前合作過的插畫家配合,關威都會不高興,彷佛是別人侵佔了他的地盤。還好刊物插畫不多,公司的主管也沒人過問,小宋雖然嘀咕幾句,知道是我的朋友,倒也沒啥反彈,我也就這樣得過且過。 可是亦佳的話還真讓我心虛,我問她打算怎麼處理?她頗為心煩的歎了一口氣,說:「討厭就討厭在這裏。我其實對他印象不錯的,也覺得應該多鼓勵他,本來也沒打算完全不找他畫,只是次數少了些。沒想到他竟然找我們主任告狀,媽的,真差勁!老實說,我跟他也有交情,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跟我說,這樣做讓人很反感!」我雖然理解亦佳的感受,但自己的情人被這樣批評還是讓我很難堪,我問亦佳:「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亦佳聳聳肩,說:「他們是酒肉朋友啊,還不是酒酣耳熱後達成的協議,我們主任就交代我要多多照顧他什麼什麼的。」 我默然無語,既不能替關威辯解,隔天和關威吃飯時也不敢問他。關威心情倒是不錯,說他老婆要陪孩子去參加親子夏令營,明天和後天晚上都可以在我那邊過夜。我聽了也很高興,原本的不快和疑慮又置之腦後了。 吃完飯關威送我回家,有段路塞車很嚴重,幾乎停滯不前。關威顯得相當焦急,頻頻探頭出去看發生什麼事?後來救護車急迫的聲響由遠而近,我說可能前面有車禍吧!差不多又過了十幾分鐘,擁擠的車陣才慢慢的散開。我們開到十字路口,發現一輛白色的小轎車卡在聯結車的車頭下,看樣子是兩輛車對撞,小轎車整個車頭全毀,裏面的人應該凶多吉少,看得我心驚肉跳。這時急著要走的關威卻突然車速慢了下來,驚惶的臉色彷佛遭了天打雷霹,然後他驚魂甫定跟我說:「嚇死我了,那車子跟我老婆的一模一樣,她差不多也該去接孩子補習回家,還好車號不是!」我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如果真的是他老婆呢?即使不相干的人發生這樣的慘劇,我都會於心不忍;我當然會替關威難過,但我還有一種幸災樂禍的自私心態,心裏暗自希望要真是他老婆就好了,也許我跟關威之間的難題就迎刃而解。可是他還有兩個孩子,我當然不會心腸歹毒到希望他的孩子也一起死於車禍;不管他跟他老婆的關係是不是真像他說得並不怎麼好,但我知道關威很愛孩子,孩子畢竟也是無辜的。如果真是這樣,就算他的孩子願意接納我,我還得替他老婆負起照顧這兩個孩子的責任。算了,光想起我的心情就倍感沉重,就維持現狀吧,即使依舊苦樂參半,我現在真的覺得就這樣最好! 隔天晚上我照例又準備了晚餐等關威,我沒指望他會早來,兩樣青菜已經洗、切好,就等他來了再下鍋。我好整以暇的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門鈴響聲忽然驚得我從椅子上跳起來,我很意外關威這麼早就來了。我說了聲「來了啊」就把樓下鐵門打開,等客廳的門一開,我們倆個都嚇一跳,來的竟然是亦佳。 亦佳一定覺得我很奇怪,她一邊打量我一邊說她剛去買咖啡豆,因為之前我也要 亦佳等於是被我趕走的,我什麼都沒說,她走時顯然很不高興。好險,亦佳走後沒多久,關威就來了,我告訴他亦佳剛剛才走。他很緊張的問:「她來幹什麼?」我說她送咖啡豆過來,然後把适才的尷尬狀況描述給他聽。關威聽完,很認真的跟我說千萬別讓亦佳知道我們倆的事,我本來就不想讓亦佳知道,但是他的強調讓我很不是滋味,我略為埋怨的說:「她知道又怎樣,你怕什麼?」關威說:「我們之間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何況我是透過她才認識你的,最好不要把事情搞得太複雜。」 我沒聽懂他的話,也不知道究竟能有多複雜,我默不作聲的到廚房去把那兩樣菜炒起來,爐子上的熊熊大火也燒得我一陣又一陣的無名火,我第一次深切的感覺到對這段感情的失望,以及對關威的不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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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