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那顆牙，裝牙套前得做牙冠增長術。」年輕男醫師在準備修補我的牙前，很慎重地告知我。

「什麼？牙灌什麼來著？」腦際立刻發出轟隆隆的雷聲，在牙齒內灌入某某東西，那不是很可怕？

「牙、冠、增、長、術。」醫師一字一句地唸出，再詳細地以專業術語解釋整個手術過程。「妳那顆蛀牙太深了，牙套裝上去會有困難，所以得做這種手術，也就是使『臨床牙冠』長度增長，將牙肉下的齒質露出，使牙套能夠容易固定，這樣妳瞭解了嗎？」

我茫然地望著他，回答得很簡潔：「不懂。」

牙醫歎了一口氣，拿出一支鉛筆及紙，打算用圖示的方式來解說。

我直視著那張空白的紙頭，利用自己的想像空間來詢問：「醫師，是不是用手術將牙齦的部分拉高，然後可以露出更多的牙齒來支撐著牙套？」

握著鉛筆的手停頓了一下，白紙收了起來。「既然妳都瞭解，我們就不用畫圖了。」

早說嘛！講那麼多專業術語，人家又不是學醫的，聽得一頭霧水。

「手術時間大約一小時，做完手術後我會替妳縫線，還有……，也會將妳的骨頭磨平。」醫師在櫃台前，預先跟我解說手術要執行的項目。

「縫線？磨骨頭？」光聽到這一段話就令我頭皮發麻，牙齦部分不是沒幾兩肉？切一切哪兒還有餘肉可以縫呀？骨頭那段更是嚇人，都只剩下骨頭了，還要磨？

醫師看見我五官糾成一團，安慰著說：「放心，會上麻藥，不會痛啦！」坦白說，當時真想跟醫師打個商量，看看能否麻藥上多些，最好是昏迷不醒，才能任其宰割。

長久以來對牙科診所抱持著畏懼的心態，牙醫師手持的工具如同道路整修的電動風鎬，發出的滋滋聲響總是令人驚心動魄，尤其醫師的活動範圍又是病患眼不能及的部分，根本無法檢視災情，心中的恐懼更是無法形容。

終於到了手術那天。

躺在診療椅上，醫師向我緩緩走來，手持著一塊綠色防水布將我的臉罩住，只露出中間一小塊空缺，我想發明這塊布的人一定是希望醫師在手術時不會受到病患猙獰的面孔而影響心情吧？

「來，嘴張開，我們先上麻藥。如果待會兒會痛或是不舒服，就請舉手。」醫師舉著一隻長長的麻藥針管，拉開我的唇角便乾淨俐落地下手。

躺著的身軀此刻已捲縮成蝦米般，緊閉著雙眼只能聽見醫師的氣息吸吐聲，無力反擊的牙肉與醫師纏鬥著，最後終於被摧毀殆盡。一旁的護士拼命地用吸管汲取口中的唾液與消毒水，不時還得協助醫師拉扯我的嘴角皮兒。

「滋……滋……」電動器在奔跑，所到之處喚起全身的緊張與痙攣。時間一分一秒地度過，忽然慶幸著綠色防水布的功效，讓我隔絕在另一個世界裡。

在牙齒的領域裡，醫生就是老大，雖然所有權屬於我，但經營權似乎已遭強制移轉，醫師在我發麻的嘴巴裡磨鋸著，牙床尾隨他的動作左右來回苦撐著。

「拿XX線給我，謝謝！」從醫師的口中得知手術應接近尾聲，偷偷地從防水布的縫隙探勘出去，一條粗黑的線在我眼前熟練地打著結，延著線向上瞧，一根彎曲的針跟著鐵夾穿梭來回，而醫師的防水手套上滲著紅色的血。

啊──那是我的血，方才還在我體內流動，如今竟然被剝奪了。現在的局勢對我非常不利，頭不能動，口不能言，不小心醫師給縫歪了說不定還被毀容？啊！愈想愈恐怖，只好繼續裝死，眼不見為淨。

前前後後修補完畢，醫師最後在牙床上塗上東西並用力將它壓平。「好了！」

不敢相信我竟然還活著，一種死裡逃生的慶幸感充斥著我。感緊從診療椅上彈跳起來，對著鏡子掀起嘴角，可惜卻因麻藥的因素僅能勉強揚起。

「三天內都不要用左邊的牙齒吃飯，上面黏的像口香糖的東西也不要讓它掉下來，記得要冰敷，刷牙時也得小心，藥一定要吃，明天再過來看傷口。」醫師的殷殷叮嚀，讓我從死氣沉沉中漸漸恢復生氣。

回家後連忙連忙打電話給姊姊大凸，報告她我的驚魂記，摸著麻痺的嘴角哭訴著，卻發現一樁更可怕的事發生了。

「咦？咦？咦？啊──！」僵硬的嘴角肌肉按下去後完全沒有彈性。

「怎麼了？」電話那頭傳來大凸緊張的問訊聲。

「我的嘴皮被拉得太久……彈性疲乏，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