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慾又贏了

陳平過了一段清淨的日子，也就是說，我的這一段日子，很單純，沒有什麼渴望，顯得比較自然和輕鬆，這意味著一切都是正常的，慾望沒有昇起。

我接到阿姨的小紙條：

速來一見！

令我葬送一生的人。

簡簡單單幾個字，潦潦草草的，底下是她的簽名。

我和小阿姨又見面了。

我發覺這小阿姨臉上已經有了皺紋，皮膚也失去美好的光澤，有一種日益憔悴的模樣，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軀體，那鼓鼓的胸部，及細細的腰，彷彿也變形了。

見到小阿姨，自己再也沒有往日的衝動了，就像一碗無味的剩菜，我知道這樣想是不對，但，確實是這樣。

對方也細細端詳我，她說：

「不要以為你還強壯，你也很快會老。」

「是的。」我說。

「我把最美好的年華全給了你。我控制不了自己。」她說。

「你可以重新來過。」

「遲了。」

「你如何過日子？」

「用手。你今天用手吧！」她很坦白。

她突然挺身，一隻手抱住我，另一隻手往下探。…….

哇！她很驚奇：

「你怎能豎起來？」

我說：「我是醫生。」

「我的生命原是為你而活的。」她很興奮。

「女人就是女人。」

「男人和女人一樣。」

我突然想對小阿姨說，再也無法同她在一起了，但最好是很自然的分手，我是自願的，小阿姨也是自願的，平平靜靜的分開，再也沒有什麼糾葛。

但，我的口很快被堵住。她的舌頭伸入我的口中。

我發覺她的口也乾癟了。

我挪開身子，我說：「我怕。……」

「你想躲？」

「不是。」

我看著小阿姨，果然她裸露的上身，乳房已略垂掛，唯一的目光仍然瞋亮著，有著高度的亢奮。

我不能說厭惡她老了，也不能對她的腰部脂肪感到噁心，我不能剌激她，其實小阿姨已經是半老徐娘，但還是有一點點的風韻。

我想起：

三十如狼。

四十如虎。

最妙的下一句，五十如鱉，咬住了就不放。

她說：

「還沒有到令你憎惡的程度吧！」

她有一點歇斯底里的叫著：「我們一樣會老，一樣的需要，我不能便宜了你，你不能離開我，不能躲，不能傷害我，我要，我要快樂，我需要那種進入的感覺。」

她哭著，又叫著，我突然有一種憐憫的心，用手去擦她的淚水。

我說：「你要平靜下來！」

她回答：「我什麼都沒有，我需要滿足，我無法平靜。」

我抱著她，她狂叫。眼中閃動異樣的眼光，那眼光是我熟悉的，她的呼吸急促，全身微微顫抖，她絞曲在我身上，瘋狂的吻像雨點。

她說：「千萬不要離開我，讓我有一種被愛的感覺，就這樣。其他的，你是自由的。」

我閉上眼，兩個人滾成一團。我幻想小阿姨的媚眼，如痴如醉，幻想她全身白晢的玉體，幻想她的手舞足蹈，放聲的大叫：「來了，又來了！」語意含糊，呼天喚地。

我輸掉了，小阿姨贏了！

我陷入肉慾之中，沉淪下去！

◎

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原來人會老化，幾年不見的小阿姨，那原先是學校的校花，我看出她的頭髮是染的，髮根後長的，全白了。不只如此，頭髮有脫落的現象，有些地方掉了很多，稀稀疏疏的，那一頭秀髮不見了。

我握她的手，發覺手掌並不圓潤光滑了，手掌的皮縐縐的，而且有黑斑，像雞爪一樣。

臉的光澤沒有了。

眼尾的魚尾又多又深。

嘴乾癟了。

我碰到她的肩膀，發覺肩膀是瘦了，身子悠悠緩緩的，但腰部卻是粗的，屁股的部位鬆垮垮的，臉小，下身大，連整個身子全變形了。

記得以前，我迷戀過她，那當然不是愛，而是一種慾，彼此互相擁抱時，都喃喃呢呢的說過同樣的話，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永遠不分開，永遠不分離。那個時節，愛得你死我活。

這回，她虛脫的時候，竟然翕然一倒，像紙做的一樣，無聲無息，一片死寂的模樣，沒有顫抖了，沒有哭叫了，身子不再舞動。

我頓時明白，小阿姨老了，背略略的駝著，她只是不肯就這樣的放棄，要捉住青春逝去的尾巴，現在，連尾巴也抓不住了，這就是歲月的可怕，年華的可怕。

想離小阿姨而去，但，我不能對她這麼殘酷吧！那只是昔日慾望的延續，昔日她的身體新鮮而敏感，但現在我卻提不起情趣，毫無剌激了，沒有感動，甚至產生了一種厭惡和憎恨，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更加殘酷。

我從她的身上下來。

發覺那己不享受。

而是盡自己的責任。

十分悵惘，變成了自己是犧牲者，出賣了自己的肉體，心中無法平息的懊悔。

我想到一個「慾望」的問題。

慾望有可能會伴我終身嗎？慾望原來是會變的，今天的愛慾，明日有可能消杳，慾望的本身就不是永恒的，所以不可能有永恒的性伴侶。

人的本身，是會衰老的，慾望同樣不能永遠鮮活無比，慾望正如鮮花一樣，有開有謝，有鮮明活潑的時候，也有枝萎淍謝的時候。

慾望的快樂，一閃即逝。

空虛倒成了永恒。

這種慾樂消逝時，痛苦反而在心中築了巢，久久不去，痛苦多，快樂少，永恒的慾樂根本是難覓的，慾愛的發生與結束，都是瞬間的東西，永恒的慾愛，根本不會在人們的身上產生。

永遠不會。

我與小阿姨，有二喻：

像嚼口香糖一樣，剛開始是甜的，嚼到最後，甜味完，全消失了，嚼之無味，只有吐出。

像咬甘蔗一樣，甘蔗的糖份是甜的，但，甘蔗渣就一定要吐掉，只能咬幾口，最後就要吐掉了。

女人常常會怪男人，已經娶了漂亮的老婆，為何還在外面搞三捻四，殊不知道，再怎麼漂亮，也是甘蔗，也是口香糖，最初有味，以後就沒有了。

其實不只是女人會怪男人，男男女女都一樣。女人也是一樣，對久伴的男人，一樣會產生厭倦感吧？

慾愛會變成憎惡。

愛會變成恨。

男人和女人的爭執，就是世上的一種常態。世間的事，本來就是如此的，慾愛是流水，流來流去的。

陳平發覺到，異人說的是對的，蓮生活佛盧勝彥說的對的。

愈是追求愈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