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力與偏見

文╱蓮薇

上週六，我跟兒子去一家速食店吃早點，才下車，就看見有幾個遊手好閒的黑人在停車場上嬉鬧，我心裡有點發毛，加快了腳步從他們身邊走過，一直到進入速食店內，情緒才稍微穩定下來。兒子注意到了我的不安，於是問我是不是對黑人有偏見，我說我尊重所有的人，也不會以膚色去判斷任何人，祇是不很習慣那些人的囂張，所以覺得有些不自在罷了。

對於偏見這個問題，我一直很記得李家同教授曾寫過一篇「視力與偏見」的文章，文章中他敘述到，有一回他在從紐約到波士頓的火車上，發現他鄰座坐的老先生是位盲人，李教授的博士論文指導教授就是位盲人，因此他知道如何與盲人交談。

當時正值美國加州洛杉磯發生了種族暴動事件，於是李教授就跟那位老先生談到了種族偏見的問題。老先生告訴李教授，他是美國南方人，從小就認為黑人低人一等，他家的佣人是黑人，他上的學校，從來也沒有黑人學生，甚而有時他去店舖裡買東西，如果碰到的是黑人店員，他付錢的時候也總是直接將錢放在櫃台上，因為他不願自己的手接觸到對方。

李教授故意調侃他說，想當然他是不會跟黑人結婚的囉，那位老先生大笑了起來，他說他根本不屑於與黑人來往，那他怎麼可能跟黑人結婚？他說了實話，在他心中他曾經認為，任何白人跟黑人結婚都會使父母蒙辱蒙羞。不過老先生說，他現在對黑人已經完全沒有了偏見。

原來老先生在波士頓唸研究所的時候，發生了車禍，車禍導致他雙眼失明，於是他進入了一家盲人重建院，在那裡學習如何使用點字技巧，以及如何使用手杖走路等等事宜，他終於慢慢地也能夠獨立生活了。

老先生說，他全盲之後，最苦惱的是，他不再弄得清楚對方是不是黑人。他跟他的心理輔導員談及他心中的苦惱，輔導員很耐心地開導他，漸漸地，他覺得他跟輔導員之間，可以坦誠到無話不談，他非常信賴對方，而且將輔導員視為是自己的良師益友。有一天，那位輔導員告訴了他一個真相，他才知道，輔導員本人居然就是一位黑人！從此以後，他對黑人的偏見就完全消失了。

老先生當時的感悟是，因為他的全盲，他已看不出誰是白人，誰是黑人，他只能分辨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至於人的膚色，對他而言絕對已經是毫無意義的事。

車子快到波士頓時，老先生對李教授說，他失去了視力，但也失去了偏見，他覺得是樁非常幸福的事。最讓李教授驚訝的是，在火車站的月台上，老先生的太太早已在那兒等候，兩人親切地擁抱後，李教授赫然發現，老先生的太太竟然是一位滿頭銀髮的黑人。

李教授在文末自嘲說，他這才發現，他視力良好，因此他偏見猶在，那是多麼不幸的事！李教授的話讓我想到：誠然，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優點，每個人也都有每個人的缺點，我們應該不要偏愛也不要偏憎，然而，真正去作到如四無量心偈中所說的「棄愛憎住平等」，那又是何等的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