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亞的三國演義

于時語 　(2010-03-30)

　　隨著朝鮮內部黑幕和社會現實的暴露，尤其是大飢荒中的數百萬餓殍，金氏封建專制王朝早就不再是“反美英雄”，而被越來越多的韓國民眾看成是倒行逆施的民族罪人。

　　3月26日，是關係到東北亞韓國、日本和中國三國命運的一樁重要歷史事件的百年祭。此前三天，《紐約時報》湊巧刊登了一篇頗為有趣的報道，揭示了韓日中關係的另一種層次。

　　這篇報道介紹了一位因種植蘑菇出名的韓國農民，具有一個極其特異的非韓國姓名Mangjul Ilrang。原來他是日佔時代日本父親和韓國母親結合的產物，現名是原有日語姓名Amigiri Ichiro按照漢字的韓國發音轉寫。

　　根據《紐約時報》的解釋，我琢磨出這一姓名的中文是“網切一郎”。這首先披露了韓日兩國各自深厚的中國文化影響。比較姓氏“網切”的韓日不同發音Mangjul和Amigiri，還可以看到東北亞地緣政治的另一特點：韓國與華夏文化的密切淵源遠超日本。這兩大特點可以說決定了近千年來東北亞的“三國演義”。

　　《紐約時報》報道的宗旨，是網切一郎的個人經歷代表了韓日兩國和解的一種趨勢。這使我想到英文《亞洲時報》不久前引用一位美國學者的論斷：“韓國人與日本人就像阿拉伯人與猶太人一樣，雖然有血緣關係卻固鎖在傳統的敵意之中。”兩國和解的報道，即便不是《紐約時報》的一廂情願，也代表了美國和西方對東北亞局勢的盼望和策略。

　　可是這一策略難以忽視的是我在開頭提到的歷史事件：1910年3月26日，在哈爾濱刺殺了佔領朝鮮和蠶食中國的元兇伊藤博文而成為中韓兩國共同的英雄安重根，被日本當局在中國領土旅順處死。安重根殉國的百年祭，受到韓國朝野的隆重紀念。各種紀典之外，去年12月下水的韓國海軍最新型潛艇被命名為安重根艦。

　　這又使我回到網切這個非常罕見的日本姓，它竟然不見於商務印書館近1700頁的兩卷本《日本姓名詞典》。這個姓氏的來源，是網切的祖上參與豐臣秀吉400多年前的侵朝戰爭，潛水切割朝鮮軍民用來阻止日本海軍船隻的漁網。

　　豐臣秀吉公開承認侵朝的終極目的是中國。換言之，網切一郎的故事反映的是跨越400年的東北亞三國演義再現：日本對中國和自封“小中華”的朝鮮的侵略。而“韓日和解”策略，是對這一歷史模式的逆反。

韓日和解逆反千年歷史

　　華盛頓的這一策略並不全是空穴來風，“韓日和解”的後面，是兩國對朝鮮政權的共同嫌惡。雖然這符合韓國政府歷來的“反共”態度，更重要的是這一情緒在韓國民間的深化。

　　我曾經評論過平壤政權的一大特色是“殺熟”：專門傷害對朝鮮有恩惠的方面。韓國“陽光政策”的推動者和支持者，是平壤殺熟策略的最大犧牲品。這一事實的醒目證據，是針對韓國左翼清查日佔時代親日“韓姦”、出版《親日人名辭典》的工作，韓國右翼新近宣布將出版《親朝叛國人名辭典》，囊括主張對朝緩和的“陽光政策”人士，甚至曾經包括了前總統金大中和盧武鉉。

　　從民族主義角度，“親朝”和“親日”實在有天壤之別。但是祖上多有“親日”陰影的韓國右翼可以用此作為有效政治工具，顯示韓國民意對平壤政權的根本性演變：隨著朝鮮內部黑幕和社會現實的暴露，尤其是大飢荒中的數百萬餓殍，金氏封建專制王朝早就不再是“反美英雄”，而被越來越多的韓國民眾看成是倒行逆施的民族罪人。

　　在我評論朝鮮政權崩潰可能性正在增加之後，《華盛頓郵報》又報道了平壤的內部危機不斷加重，而且正是針對金氏政權維持權威統治的基石：“偉大光榮正確”的神話宣傳。儘管平壤的嚴密資訊管制和封鎖，一半以上的朝鮮人口收聽外國新聞廣播；上層精英的不滿持續上升，而貧困的日常生活現實使得越來越多朝鮮草根平民對金氏政權幻滅。

　　無論金氏政權還能生存多久，資本主義的韓國最終必然會“埋葬”社會主義的朝鮮。儘管這在意識形態上是對北京極其不利和尷尬的前景，中國不能不正視朝鮮半島無法避免的這一前景，以及韓國民意的清楚趨向。

　　前面指出的中韓日歷史關係的親疏，無疑會繼續主導東北亞的地緣政治。就連近年中韓之間的“文化遺產”爭議，也反映了兩國間巨大的“文化交集”；還有日顯重要的經濟因素：去年韓國經濟復甦完全靠了中國，近60%的韓國外貿出超來自對華出口。但是如果北京因為短期政治利益而忽視朝鮮半島的長遠走向，那麼華盛頓企圖逆轉東北亞“三國演義”歷史模式的策略並非完全沒有勝算。

作者在北美從事科研工作

《聯合早報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