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民主化對台灣是福音嗎？

(2010-01-07)

鄧聿文（北京）

在兩岸關係上，近年一種流行的觀點認為，大陸先要民主化，才能談統一問題。此種看法不僅充斥於台灣的朝野政黨和多數學者；大陸內部也有人在呼應。

大陸當然應該民主化，也必須民主化，但是，把大陸的民主化當作兩岸統一的前提和必要條件，這不僅於歷史與現實不符，在邏輯上也是說不通的；更重要的是，它必須解答，為什麼民主國家也會有分裂勢力；以及大陸民主化後，對台灣一定是福音嗎？

民主並非國家統一必要條件

　先說第一個問題。假定民主是統一的前提和必要條件，那麼，至少從邏輯上講，在民主國家不應該出現分離勢力；以及分離勢力提出獨立要求後，應該允許他們獨立出去，而不是動用包括武力鎮壓的方式打擊分離勢力。

然而，歷史和現實恰恰給世人呈現的是另一種“圖像”，在一些世所公認的民主國家，如英國、法國、西班牙、加拿大甚至美國，都長期存在分離勢力，而這些國家除個別外，對分離勢力的獨立訴求，無不是訴諸武力來打擊。這裡唯一的例外是加拿大。以法裔為主的魁北克長期想從加拿大獨立出去，1995年10月，魁北克舉行了獨立公投，因微弱差距而宣告失敗。但設想一下，假如公投通過了，魁北克就一定能從加拿大獨立得出去嗎？恐怕只有天真的民主人士才會相信。加最高法院 1998年發布法規，規定魁北克不能單方面決定獨立，而必須得到聯邦和其他省份的認可。 1999年，聯邦政府又推出“清晰法案”，要求今後魁北克省若再就獨立問題舉行公民投票，不論結果如何，都必須得到聯邦政府的批准才能生效。

為什麼民主國家都不基於民主理念允許分離勢力獨立，而要設置重重障礙甚至不惜用武力來阻止分裂國家的行為？根子就在於，在主權問題上，是不可以讓民主來討價還價的。也就是說，在國家的完整和統一上，主權的價值要高於分離的民主。

這是因為，民主和主權統一是兩種不同的價值，雖然它們之間也有聯繫，相互影響，但在涉及主權問題上，統一具主導作用。民主針對的對象，是內部的治理，即在國家與人民，以及人民與人民的關係上，用一種民主的治理機制來體現人民當家作主的意願；而主權統一則是對外的，即國家作為一個整體與外部發展關係時，必須保持主權的完整和統一，它不允許一國公民，用對內的民主治理機制來分割主權，這勢必會造成國家的分裂。所以，國家的分裂，除了某些特殊時刻，從來都是由戰爭來決定；而且，不論是民主國家和非民主國家，對分離勢力的分裂行動，無一例外都要打擊。

正由於民主和統一分屬於不同的價值觀，大陸發展民主首先是服務於大陸國民的，也就是說，大陸國民在發展經濟後，也需要政治的自由，由自己來選擇政黨和政府進行國家治理。大陸民主化肯定會對兩岸關係產生影響，但決不是為了統一才實行民主。這個次序不能顛倒。

台灣民主和統一意識的背離也最好不過地說明民主並非國家統一的必要條件。兩蔣時期，統一意識在台灣占主流，但台灣民主化後，在台獨勢力的操弄下，台灣與大陸漸行漸遠。儘管大陸相對於改革前社會更加自由和寬容，儘管兩岸在經濟上密切往來，儘管大陸還在不停地滿足台灣提出的各種要求，但台獨意識在島內的膨脹以及贊成統一的人越來越少，說明由民主化開啟的分離趨勢一旦形成，指望以經促統是起不到作用的。

帶給台灣的可能是災難

再看第二個問題，即大陸民主化後對台灣是不是意味著福音。主張用民主統一中國的人士，其立論基礎無非是，民主國家很少發生戰爭。先不說該論斷是否符合事實，很顯然，他們沒有看到後發國家民主化的民粹主義或民族主義基礎這個現象。

後發國家和地區的人民雖然有對民主的樸素要求，但多數民眾並沒有明確的民主意識，其民主化更多是在目前全球化的背景下，由於信息的相對開放而向外界主要是西方國家學習或被外部力量強行灌輸的結果。所以，與已經民主化了的西方國家相比，後發國家和地區的民主化不是從內部自發生成和自然演進的，民眾在沒有多少民主歷練的情況下突然就被捲入到了民主化的洪流中。再加上後發國家和地區一般都有被殖民的經歷，內部存在較大的貧富鴻溝，而在民主化前，一些對保持國家穩定發展的基本製度建設欠缺，因而，在後發國家和地區，一般都存在深厚的民粹主義（對內）和民族主義（對外）基礎。

因為作為政治的民主，其主要表現是投票和選舉。一旦人人都有投票的權利，而他們中的多數人沒有準備去承擔也無力承擔民主的責任時，那麼，一些政治人物就會為了某種目的而煽動蟄伏於民眾心底的民粹或民族情緒。就後發國家和地區的民主實踐來看，民粹與民族牌是攫取選票最廉價、最有效的手段，沒有哪個政黨能夠拒絕其誘惑。民主化為它們的氾濫提供了現實空間。

　台灣就是一個典型。台灣的民主化已經走過20多年的歷史了，但近年來台灣的民主表現讓世人大跌眼鏡。那種只問統獨、不問是非；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只要贊成獨立，貪腐可以原諒、暴力也是美德的所謂民主，實際是台獨原教旨主義，它撕裂台灣內部的共識，使得台灣喪失了基本的正義，從而使台式民主淪為亞洲劣質民主的“樣板”。

大陸民主化後，台灣遇到的第一個“麻煩”，就是被堵死了通過投票而獨立於中國之路。民主分裂中國的最好辦法，莫過於通過兩岸投票來決定。顯然，以台灣2300萬人口，縱使投票全部贊成獨立，也不可能獨立得出去，因為大陸贊成統一的人數遠遠會超過2300萬。假如界定只有台灣人才有投票的權利，大陸人沒有，台灣依然獨立不出去，因為大陸會認為，台灣不能單方面決定獨立，而必須得到大陸中央政府和其他省份的認可和批准，顯然，大陸不會批准台灣從中國分裂出去。

對台灣來說，惟一的希望就是寄託大陸民眾不是鐵板一塊，萬一投票贊成台灣獨立的大陸民眾過半，台灣不就名正言順地獨立了？只是這種希望太過於渺茫，近乎於無。道理很簡單，無論從“大一統”的中國歷史來看，還是基於近代中國挨打和分裂的教訓，以及國家強盛起來後民眾對統一的渴望，大陸民眾都不大可能投票讓台灣從中國分離出去。

這裡的問題還在於，假如民主化的大陸也像目前的台灣一樣，充斥著極端的民粹勢力，那麼，任何一個想執政的大陸領導人都不敢無視民眾的感受和要求，如果大陸多數民眾對台灣抗拒統一感到厭煩，要求用武力收復台灣，大陸執政者敢不聽嗎？那個時候，台灣所倚仗的外部勢力還能夠以民主的理由來協防颱灣阻止大陸的武力“進犯”嗎？沒有了外部勢力的協防，台灣根本抵擋不住大陸的進攻。而這種情況極可能出現。以大陸之大，只要任何方面發生被執政黨認為會動搖其執政地位的事情，它都可能訴諸民眾的民族主義情緒而貿然發動對台戰爭以轉移民眾的視線。這是台灣遇到的第二個“麻煩”。

所以，頗為諷刺的是，台灣能夠享受目前的和平紅利，對大陸進行過度索取，恰恰應該感謝被他們稱之為獨裁和專制的共黨政府。共產黨之所以還有耐心和誠意等待台灣“浪子回頭”，並積極創造台灣和平回歸的條件，一是武力解決要冒很大的不確定性風險，且戰爭對兩岸人民畢竟會造成巨大創傷；二是大陸還有發展經濟以及解決其他方面問題的重任；三就是共產黨擔著“獨裁和專制”的名聲，使得它在和台灣打交道時，自覺“理虧”，於是盡量用利益來和台灣交換，以圖改變台灣形成的這種對大陸和共產黨的刻板“印象”。但對於一個民主政府來說，由於不存在這種道義的“理虧”，所以，如果發動戰爭，也就少了這層顧忌，相反，還可利用民意和民主，對台灣採取強硬的態度。

總之，台灣如果堅持從中國分裂出去，民主化後的大陸，對台灣不大可能是福音。

台灣提出民主換統一的用意

既如此，台灣朝野和一些學者為什麼在兩岸關係上要鼓吹民主呢？

這裡可能存在一些學者真誠地信奉民主，認為民主高於統一的情況。撇此不論，就台灣一些政客和台獨勢力來說，提出這一論調不外乎兩種用意。一是希望用民主化來支解中國。台灣雖然在和大陸的競爭中，籌碼越來越少，但就像實力弱小的選手想把致勝的希望寄託在對手犯錯一樣，台灣也有不少人幻想大陸出現內亂，台灣好可趁機獨立。而要使大陸產生內亂，目前看來，還得靠民主。這是因為，民主客觀上具有一種分離傾向。民主是建基於個人主義之上的，一旦在中國實行民主，原來一個完整的自然社會，會裂變成無數個抽象的獨立個人，這些個人重新進行社會建構，依據相同的意識形態和利益組成不同的社會群體和政黨，並在國家的公共領域進行權力博弈，由此形成民主的政治形態。

在這一過程中，民主客觀上會對社會起著裂變的解構作用，並可導致一個多民族的國家因不同的民族差異化而分裂。中國恰是一個民族眾多的國家，在民族意識和民族利益強化的今天，如果大陸內部發展不平衡，導致社會不穩，不排除在外力的干預下，大陸發生內亂的可能性。這就是為什麼疆獨、藏獨和台獨一樣，都希望大陸民主化的原因所在。

　二是利用民主抗拒統一。對另一些人來說，雖然意識到用民主來分裂中國可能性不大，但民主還是可以有其利用價值，因為他們知道，大陸在未來一段時期，不可能快速民主化，因此，提出民主換統一，就“穩賺不賠”，一來可以凸顯台灣和大陸政治制度的不同，以此建立所謂道義制高點，讓國際社會基於民主理念同情和幫助台灣；二來也是把“球”踢給大陸，以此說明，兩岸的分離狀態，責任不在台灣，而在大陸。

　後一種想法目前在台灣是多數。他們意不在統一，也不是真希望大陸民主化，只想用民主抗拒統一。

作者是中國資深媒體人

《聯合早報》

 禹澤心得

兩岸應多了解對方的想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