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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與堂哥 (感謝電小二推荐)
2013/07/11 13:52:47瀏覽3612|回應25|推薦191

 

          

父親與堂哥

 

父親與堂哥,伯父與侄兒,這種關係很平常,不過父親與友佳堂哥曾有一個短時期的緊密互動關係,致使我這小他兩歲的堂妹因此有機會更認識一下我這位才氣過人的堂哥,也因此能成為一生中不斷互相激勵的知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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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記性不很好,與友佳堂哥第一次見面的時點都很模糊了,他住在新竹,我三歲時就搬到南部旗山,小時候曾隨母親去新埔玩過一次,親戚很多,我搞不清楚誰是誰,印象很是模糊。據友佳說,他第一次(有印象的)見到我,約是我讀高一或高二的時候,他特地跑到學校看我,見到我正與同學在彈琴作樂,好像也說了幾句話,許是太陌生之故,當時我又是一個生性靦腆的女生,對這次會面未曾留下什麼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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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山與新埔,相隔兩三百公里,在六十年代,交通並不便捷,不過父親卻兩地來去頻繁,祖母住在新埔,雖然父親是出了名的脾氣暴躁的人,但卻是極孝順的人,每隔一些時候必然回新埔探望老人家,所以我的一些堂兄弟姐妹對這位看來很「惡」()有時又很風趣的大伯父都不陌生,友佳堂哥與父親會有一段緊密的「互動」關係許是如此產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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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佳是三叔的長子,三叔與父親雖是同母異父,但性情脾氣卻極相似。在我印象中,三叔和藹可親,我讀大學那陣子到新埔探訪親戚,大部份都住在三叔家,那是一棟極老舊的茅屋,但因三嬸也是極親切的長者,並且我喜歡這一房的小孩,住下來有回到自己家的感覺。然而,想不到的是在三嬸及友佳等眾兄弟姐妹眼中,三叔也是不易親近的長者,竟然與我對父親的印象沒有兩樣,在日記中,我常無狀的稱父親是「暴君」,或是「獨裁者」。想當年,我怕父親,真是怕入了骨,家居的日子,我總是籠罩在隨時會沒來由的被他痛罵一頓的陰影中,甚至在他去世多年後,夢到父親都還有那種怕挨罵的恐懼感,儘管後來我們親子關係改善了許多,但那種感覺卻已根深蒂固的深埋心中難以抹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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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佳當年對三叔的感覺,也是同我對父親的感覺一樣的。有一天,他隨父親搭著進香團的遊覽車南下來我家玩,一路上都見父親比導遊更像導遊,他對沿途的風土民情一清二楚,講得頭頭是道,友佳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如果不是友佳提起,我還不知道父親這樣天才。實際上,父親確是極擅交際的人,在家裡形同暴君,但在外頭,他還真是受歡迎的人物,有一次我隨他到山裡頭做什麼,沿途只見他一會兒跟近處的農婦大談種菜經,一會又喊向遠處的農夫道「你的稻子長得好啊」,彼此不相識,但被他這樣一寒暄,那些農夫農婦都像遇到了知音般高興的與之話起桑麻,沿途耽擱了不少時間。父親給外人的印象是親切而風趣,但這種特質,我們做子女的平日很難感受得到。這就是我的父親,寬以待人(外人),嚴以待己(自己的子女),他不是不愛我們,也許只能說是個性使然,而且是他自己也難以克制的天性。父親,叔父,居然都一個樣。

幾乎沒有單獨與父親合影過。原本不讓我讀大學說好讓我去當「黑牌」護士的父親,最終在兄長支持下讓我進了大學。畢業當天他也喜孜孜的帶著小孫女阿凰,特地從高雄旗山趕到陽明山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難得留下這張合照。

 

這是友佳第一次來我家,也就是我無甚印象的那一次。第二次是我讀高三畢業行將準備大專聯考之際。那次,是因堂哥高職畢業後尚未服兵役,找不到適當的頭路,由於家境清寒,時不時會受到三叔的奚落,有一次氣憤不過決定「離家出走」,到了車站,正徬徨著不知何去何從,一列南下的火車進站,便跳上車,決定「投奔」大伯。那時正是南部忙著二期稻作的插秧時節,父親去向人承攬大量插秧的工作,正需要人手,看到堂哥「自投羅網」,自是喜出望外的收留了他。堂哥年輕力壯,父親派給他挑秧苗的工作,他一個人要挑給兩三個負責插苗的人用,大家都像拚命三郎,插苗動作飛快,身旁一缺秧苗,就會罵粗話,堂哥便也不敢怠慢的在田埂間馬不停蹄的奔波著,一次都挑上百斤,把田埂踩爛不知幾兮,到整個插秧「工程」結束,共挑斷了七根扁擔,也把自己的肩頭磨出了血及老繭,很多本地莊稼漢對這個北部來的小子竟有如此能耐嘆服不已,連平日不太把人看在眼裡的父親也對這個侄兒另眼相待。友佳說工作期間,如是在離家較遠處工作,他們會借住附近的廟宇,他因白天工作太累,夜裡倒頭便睡死了,每天清晨都是大伯煮好飯菜叫他起來用餐後好上工,大伯對他非常體諒,令他很感動。由於他挑得比別人多(別人一次頂多挑個六七十斤),算工資時,大伯也會加倍算給他,他覺得大伯是非常明理的人,所以這段近一個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的日子,他沒有抱怨,只覺是他生命中很值得而難忘的一次磨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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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這段日子,我與堂哥常有朝夕相處的機會,我很同情堂哥的際遇,堂哥看我時常挨父親罵(罵人幾已成了父親日常生活的習慣,他總是有很多看不順眼的地方),也十分同情我,可說同病相憐,因為這跟他在家裡的處境是一樣的。有一晚,正用餐時,父親又莫名其妙的對我發脾氣,我受不了,把飯碗一擱跑到屋旁竹叢下哭得好不傷心,堂哥跟著出來安慰我,這時,我覺得堂哥是最能體會我的心境及委屈的人了。而我與堂哥處得來,最重要的也是我們對藝術、音樂的相同愛好,這方面我們有很多共同的話題,也才讓我見識了堂哥的才氣,他能書能畫(日後我讀大學的系徽是由他設計的),還彈了一手好吉他,這樣多才多藝的人,是很難與他在田間辛勤工作的工人模樣聯想在一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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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秧工作結束後,他也回去了。此後,我們常有書信往來,我讀大學期間,是我們通信最多的時期,堂哥的信寫得十分風趣幽默,所談又有內容,是很好的筆談對象。此後,堂哥在印刷業闖蕩,配合他的專長,憑著其過人的毅力,在商場浮沈卅載,如今已是事業有成的企業家,最難得的是他沒有放棄對藝術的追求,在吉他彈奏技藝上日求精進,除了自娛,也致力教學工作,這方面也可算是桃李滿天下了。

友佳堂哥年輕時彈著自己組裝的吉他,日後他特別到美國拜名師學習製作吉他的技術,且已成立了歐維亞公司專業生產吉他進軍國際,產品深獲國際名家好評。

 

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們各有忙不完的事,只偶爾見見面通個電話,但年輕時建立的那份特殊情誼仍在,見了面也還是有很多話題可談。我常想,是他與父親那段特別的互動關係,才促成了我們這生相知相惜的機緣吧。

 

(原載 2000 9 9 日新生報副刊)

 

 

 

 


 

(音樂取自陳友佳Tony Chen音樂網站)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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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juneliu6&aid=7924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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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硯坊 (休)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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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愛
2013/07/12 14:47

黑白照片上的令尊

那份女兒大學畢業的驕傲與滿足

證明父親有深深的愛

只是舊時代象徵威嚴的父輩

對妻兒的愛總是要壓抑在心中

* 六月 *(juneliu6) 於 2013-07-12 22:10 回覆:

多硯坊說得真對極了,一方面是「舊時代象徵威嚴的父輩,對妻兒的愛總是要壓抑在心中」,一方面則是與家計負擔重也有很大關係,後來我們這種親子的「緊張」關係因經濟稍稍好轉也越來越緩和了。

我也很喜歡這張照片,父親的笑容那時對我來說是珍貴無比的。愛你喲!


張鳳哈佛 哈佛問學錄 得首獎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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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12 12:24

感謝分享您的堂哥能自, 還是能組裝製作吉它,進軍國際的企業家,

還有年輕時愛家族和農事...,這些件件都是不得了的人生經歷!


* 六月 *(juneliu6) 於 2013-07-12 21:59 回覆:

刻苦耐勞本是客家本色,難得的是堂哥的自學向上精神,他沒有傲人的學歷,卻成就了一番傲人的事業。

還有年輕時愛家族和農事」,他說「不讓大伯承包的農耕隊癱瘓……」這點也讓我感動莫名。愛你喲!


JKTsai 老鼠嫁女兒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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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12 11:07

堂哥多才多藝,瀟灑倜黨,應該迷死人!

怎樣認識堂嫂,應該更引人入勝!


* 六月 *(juneliu6) 於 2013-07-12 21:47 回覆:

我相信以堂哥的帥氣加上才氣

心儀他的女生一定不少

不過要講到有關「認識堂嫂」的事

我可就難以「越俎代庖」ㄋㄟ害羞


不一樣的羊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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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12 08:15

能文能武,真是令人敬佩!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實在很不簡單。

* 六月 *(juneliu6) 於 2013-07-12 21:37 回覆: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這句話的確很適用在我堂哥身上

他沒有傲人的學歷

卻成就了一番傲人的事業

他似乎一直在挑戰完成一些「不可能的任務崇拜


* 六月 *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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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佳堂哥留言
2013/07/11 21:46

那段離家出走,投奔大伯的故事,真要謝謝妳的細膩描述,這個描述把我帶回到旗山、圓潭、旗尾還有義民廟...當時,秧苗挑工一天20元,我挑秧苗一天40元,是旗山地區工資最高的...雖然這工作造成我的右肩比左矮了許多,簡單說,就是永久性傷害,但,我不曾抱怨,不曾難過...那是我的過去,我的歷史,當時只是在證明我可以做到 "不讓大伯承包的農耕隊癱瘓" ※後記 大伯的插秧隊是旗山一帶速度最快的,六個師傅插秧要三人挑秧苗才應付的了...有個挑工,挑了23天,棄擔逃命,連工資都不要了...第四天起,我一個人獨挑,完成不可能的任務,...現在,我開始想念大伯了,那時我們住在義民廟,大伯每天煮好早餐,叫我起來吃,他對我很好,很慈祥...

* 六月 *(juneliu6) 於 2013-07-12 21:27 回覆:

那時聽你細數這些往事,你沒講到後半段「不讓大伯承包的農耕隊癱瘓……」我的淚腺也是很發達的(跟你不相上下吧,又是家族遺傳?)看到這不覺淚眼迷濛。謝謝Tomo,你不只付出了勞力,那份心意更教人感動,算老爸沒「白疼」你。

不知為什麼那「慈祥」兩字,當年是那麼難與自己的父親連上,卻是跟咱彼此的父親連上了(我也覺得三叔很慈祥呢)。不過說真的,當父親越來越老而自己也越來越「成熟」後,這種親子的「緊張」關係倒也越來越緩和了。父親脾氣不好想來與家計負擔重也有很大關係,記得我也開始上班能分擔家計後,父親真的顯得慈祥好多,也常能見到他的笑容了(我的薪水除留點自用全部奉給父親,直到結婚我沒存什麼私房錢,也還記得他要我至少畢業兩年後才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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