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醫院側記】──安樂死 

英國名獸醫哈利在其所著《大地之戀》，有一段有關安樂死的故事，看了相當令我震撼。他的一名犬主人保羅，養有一隻小獵犬李歐，患了不治之症淋巴癌。經過多次診治後，哈利告知只剩幾個禮拜好活，但牠會活得很痛苦，只能靠藥物稍稍緩和病情。保羅於是對醫生說：「我不願牠受苦，這是我的責任，你現在就讓牠長眠，你不反對吧？」哈利說：「我相信這是最仁慈的方法。」「那.....你是否可以立刻就做，我一走出那扇門就做？」「我保證牠什麼也不會知道。」保羅於是拍拍小狗的前額，李歐忙碌地搖起尾巴，和主人對看著。隔一會，保羅鎮定地離去。醫生看他如此堅強，也就用最溫柔的手法，讓李歐在最詳和的氣氛中離開這個世界。看到這裡我不覺淚流滿面，然而故事未完，就在李歐死後第三天，傳出保羅的死訊，原來保羅有憂鬱症，失去愛犬讓他深受打擊，竟以自殺結束自己的生命。哈利醫生頓覺自己成了罪人般，保羅賃屋獨居，哈利去見他的房東太太，房東太太勾住他的手說：「哈利先生，這不是你的錯，保羅把這件事都告訴我了，誰也救不了李歐，人得了癌症都會死，更何況是狗。」房東太太還說保羅的童年過得很不愉快，所以他把精神寄託全放在小狗身上。哈利醫生雖因此釋然些，但也覺得上了人生的另一課。 

這真是一個嚴肅的生命課題。 

安樂死運用在人類重症患者仍備受爭議，在動物界則已很普遍。在一篇文章中看到有動物學家說過，有時人的仁慈反而會帶給重病動物極大的痛苦，因為動物無法選擇，只能依靠人來決定牠的生命。替寵物選擇安樂死，看似狠心，其實是一種愛的體現。 

兒子的動物醫院開業一年多來，也曾幾次應寵物主人要求，為救治無望的貓犬施做過安樂死。我因為「上班」較自由（只是去打打雜），醫生在做這些處置時，我剛好都不在場，沒有親見醫生下過這「致命」的一針，只是看到原來重病住院的動物「病房」突然空了，才知道牠們或自然停止呼吸，或是施打麻醉針，讓牠無痛苦的走了，不管怎麼樣，這一天內心都會難過好一陣子。 

有一天，因兒子赴國外考察，我稍早到醫院，一進門就聽兒子的工作伙伴吳醫師說，準備為躺在看診檯上的一隻雪納瑞做安樂死，我一聽馬上心中一震，眼淚就快飆出來。牠叫阿諾，已十幾歲，腎衰竭，眼球都糊到眼珠眼白不分了，臀部也因拉肚子糜爛不堪，骨瘦如柴，腹部卻又腫又硬，模樣好可憐，牠一定很痛吧。 

決定為阿諾施做安樂死後，主人要求院內美容師幫阿諾做最後一次洗澡兼美容，因阿諾太過虛弱，怕不堪水洗搓揉，吳醫師親自用紗布沾溫水，清理阿諾沾滿眼屎的眼睛，又洗洗臉，接著清理臀部。再來幫阿諾全身撲上乾洗粉，耐心的用針梳為阿諾梳理毛髮，動作好溫柔，我在一旁協助愛撫著阿諾，跟牠說說話。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貼近的預見一隻動物的生命即將幻滅，雖然與阿諾素昧平生，沒有什麼感情基礎，但我仍從心底感到萬分不捨，眼淚不聽使喚的狂流著。而主人母女倆在處理過程中，多半時候都待在候診室掉眼淚，此刻她們的心情一定相當悲痛而複雜，以致沒什麼勇氣來面對阿諾。 

美容過後的阿諾看來漂亮許多，又香又乾淨，最後在主人擁抱阿諾話別，淚眼注目下，吳醫師施針打下重劑麻醉藥，阿諾長眠了，面容顯得極安詳，阿諾再也不會痛了。 

阿諾，你一定感受得到你的主人好愛你，你是一隻幸運的狗，往天國的道上，一路好走哦。 

（原載2008年9月12日中華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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