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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4/06 15:36:45瀏覽1027|回應5|推薦28 | |
今天四月六日﹐ 是父親八十二歲生日﹐ 這幾年﹐父親身體大不如前﹐深受腎臟, 高血壓 糖尿之苦 一星期需洗腎三次﹐ 平時更是三天兩頭跑醫院。我雖然幾乎每年都回台探望父母﹐ 卻總是來去匆匆﹐ 頂多停留兩三星期。一直打算等老么明年上大學﹐我便把工作辭掉﹐ 返鄉好好陪他們。只禱告父母能長命百歲等我回去﹐ 原諒我以家庭﹐孩子為重。 夜已深﹐ 打電話回去﹐印佣說父親剛剛入睡﹐ 要我兩個小時後再打來。放下電話找出這篇父親六十大壽時﹐我祝賀他生日的文章﹐ 時光飛逝﹐ 二十年過去 感謝上帝讓父親仍與我們同在﹐讀著﹐讀著﹐不知何時﹐ 我已淚流滿面。。。。 ***************************************************************** 無價的給予 歲月的流逝﹐ 快速得令人驚心﹐ 轉眼﹐ 竟是父親六十大壽的日子。這些天來﹐常想起父親這數十年所走過的路途﹐ 每一思及﹐ 常竟夜無法成眠。父親這半生﹐ 在芸芸眾生中也許不算是個驚天動地的故事﹐ 但在我們心目中﹐ 他是那樣偉大與不凡﹐ 想到他為這個家所付出的代價與犧牲﹐常令我激動得無以自己。 父親二十一歲時與母親結婚。年輕的他有 " 鎮上美男子" 雅號﹐ 不但是學校的排球健將﹐而且剛自台北師範畢業。日據時代台灣人很難進得去台北師範﹐ 父親以高分錄取﹐是祖父一生最引以為傲的事之一﹐ 一直到我們長大﹐ 他老人家還常提及父親當年的種種 "創記錄" 事跡。 母親是書香世家﹐ 自幼只專琴棋書畫﹐ 待字閨中時很多人來提親﹐ 她獨心儀於當老師的父親﹐ 直以為從此可像芸娘與沈三白那樣﹐ 過著畫眉之樂的日子。 可惜天不從人願﹐ 父親在家排行老大﹐下有弟四妹三﹐ 母親一結婚即挑起大嫂的重擔。在家從未下過廚的她一切都得從頭學起﹐ 別人六點起床做飯即可﹐ 她為了點爐火﹐常得五點即起﹐ 弄得眼淚直流﹐ 一試再試﹐ 才趕得上一家十口吃早飯。二嬸進門後﹐母親心裡壓力更大﹐ 二嬸自幼失母﹐ 一切家事均由她承擔﹐ 所以手腳利落﹐ 動作純熟﹐ 沒多久﹐母親即失寵於祖母。母親是O型的人﹐ 自尊心很強﹐ 也很易受傷害﹐ 長期的壓力與辛勞﹐造成她第一個嬰兒的早產。 老大出生兩個月就去世﹐ 母親每天天未亮就對著葬他的後山流淚﹐ 每日夕陽西下﹐她就會望著後山發楞半天。自有記憶以來﹐ 我們不知聽母親提過多少次這 "大哥" 的事﹐ 每次說到 "他小巧的嘴巴極像父親" 時母親都要哭上一場。這痛苦椎心的創傷就這樣跟著母親一輩子。 失去第一個兒子﹐ 母親從此抑鬱寡歡﹐ 再加上大家庭的複雜與壓力﹐ 終於一病不起。這數十年來她就那樣臥病在床﹐ 群醫均無法精確的診斷出她的病。一直到前年﹐家裡搬到木柵山上的新社區﹐ 一切都歸於寧靜﹐ 也許是山上環境的幽雅﹐ 也許是人際關係的單純﹐ 也不知為什麼﹐ 母親的病忽然不藥而癒﹐ 是上天垂聽我們多年的禱告吧﹗ 似乎只有 "神蹟" 才能解釋這個改變。 母親臥病數十年﹐ 父親獨自撐起一個殘缺的家, 他彌補了我們所有的不足﹐ 童年的回憶﹐被父親點綴得五彩繽紛。 父親三十三歲當了鎮長﹐ 在學校裡﹐老師都特別認得我們﹐ 到同學家﹐他們爸媽都會說﹕" 啊呀﹗你就是鎮長的女兒呀﹗ " 因此, 從小我就很以父親為榮。記得八七水災剛過﹐我和妹妹坐著父親的摩托車﹐ 跟他一齊在清晨去檢視災情﹐ 路過鄉間﹐有一個人趕著一大群鴨子前進﹐ 一見到我們趕快過來和父親寒喧問好。那數百隻鴨子與那村民慇懃熱絡的表情﹐ 一直刻在我腦海﹐ 只記得當時我自己在想﹕ "奇怪﹐ 怎麼每個人都認得爸爸﹐ 爸爸也都認得每個人呢?" 父親培養了我們對大自然的喜愛。印象中﹐他起床很早﹐我們也跟在早起﹐ 為的是坐他的摩托車到山上﹑到海邊﹑ 到鄉村﹑ 到漁港去巡視。我們的最後一站是祖父家﹐ 總吃完祖母熱騰騰的早餐才歸來。 父親也培養了我們對旅行的酷好。每次假期快到﹐他就要我們提出旅行計劃﹐ 哥姐們常拿著張小地圖吱吱喳喳﹐研究半天﹐ 而父親總是很民主地接受我們的建議。如今﹐我們每人的相簿都貼滿與父親同遊過的痕跡。獅頭山上我們戴著買來的玩具墨鏡裝模作樣﹔ 日月潭裡﹐我們穿著山地服假裝舂米﹔ 台中公園的划船﹔ 澄清湖的九曲橋﹔ 西子灣的游泳等等。每次翻看這些照片﹐我都情不自禁陷入兒時的夢裡.台北與高雄是我們寒暑假常去的地方。父親常帶我們去東方書局買故事書﹐ 去孔雀行買太空衣﹐ 去第一百貨公司買那種繡著童話人物的枕頭棉被﹐ 去遠東百貨公司吃那種杯內堆得尖尖高高的冰淇淋。在飯店﹐我們幾個孩子把小籠包的籠子堆得好高好高﹐ 在兒童樂園﹐ 我們的笑聲響徹雲霄﹐ 在旅館﹐我們享受度假的新鮮與興奮。 父親很重視我們的營養。每天清晨﹐他都向那個 "斜嘴水果大王" 買新鮮的水果﹐每次上班路過市場﹐ 遇有剛運來的魚蝦﹐ 他就叫老板送來或叫阿巴桑去買。小時﹐喝牛奶的風氣還不盛﹐ 父親常說 "美國人就是牛奶果汁當水喝﹐才會長得又高又大。" 因此﹐ 家裡冰箱內永遠是滿滿的 " 維他奶", "天然果汁" ," 黑松汽水" ﹐ 父親叫店裡的人常來檢查﹐一沒有就補充進去。 父親也很重視我們的教育。家中訂了三份日報﹐ 三份晚報﹐ 每天他看報時﹐ 我就坐在他身旁的小椅子上﹐或看國語日報或作功課或看故事書。家中的書籍滿滿好幾櫥﹐父親還叫秘書小姐帶我們到圖書館借書﹐ 我和大哥幾乎看遍那兒的兒童書冊。印象中﹐他從未叫我們 "去唸書" 或 "去作功課" ﹐然而﹐ 在他的潛移默化中﹐ 我們六個孩子都進了一流大學﹐ 也都以優異的成績畢業。父親常說 "我是民主作風﹐ 你們要自治﹐ 要自己管理自己。". 也許就因為他從未曾責罵過我們﹐ 未曾監督過我們唸書﹐ 所以我們更自愛﹐更不願令他失望吧﹗ 父親連續當了兩任鎮長﹐ 這八年﹐ 是他生命史上最順意的一段﹐ 我們也享盡天之轎子的日子。民國五十六年﹐父親期滿卸任﹐ 一方面為了讓哥哥來台北念最好的初中﹐一方面希望母親換換環境身體會好轉﹐ 父親決定舉家遷北﹐ 從此﹐命運向我們展開一連串的挑戰。 離開政界﹐父親一心想往商場發展﹐ 第一個投資的是與日本人合作藥廠﹐日本人出技術﹐人力﹐ 父親出資本﹐ 掛名董事﹐ 父親往返於新竹﹑台北之間﹐ 忙得不已樂乎﹐ 沒想到不到兩年就宣告倒閉﹐ 日本人拿著資本逃之夭夭﹐ 只留下一堆未賣出的藥。 賠錢一次﹐ 父親卻毫不退縮﹐ 素來不懼失敗﹑ 不怕艱難的個性使他一試再試﹐一個投資失敗﹐他又嘗試下一個﹐ 然而也許是他太忠厚﹐ 生意手腕不夠﹐ 也許是因他容易信任別人﹐ 太輕易投資﹐ 也許是因他生來就沒有作生意的命﹐ 總之﹐幸運之神並未眷顧他﹐ 不服輸的個性終于使家中的房產一棟棟賣掉﹐連祖父去世父親所分到的萬貫家產也幾乎化為烏有。 父親在生意上奮戰了十幾年﹐ 那段日子﹐ 母親極力反對他從商﹐ 幾個孩子眼看著昔日崇拜的英雄處處受挫﹐ 小小的心靈對他也很不諒解。大哥正直最易憤世嫉俗的青春期﹐ 家道中落使他好長一段時間﹐ 變得沉默寡言﹐也鮮於和父親交談。 事業上的挫折與家人的不諒解並未使父親放鬆一家之主的責任。經濟上不許可再僱用阿巴桑﹐ 母親又病況依舊﹐ 父親除了奔波與生意間﹐ 還要顧及我們的三餐。每天清晨﹐ 他很早就起來為我們準備早餐及飯盒﹐ 放學後﹐也總有熱騰騰的晚餐等我們。待姐姐們進了大學﹐ 雖然偶爾也會幫忙洗碗﹐ 作幾頓飯﹐ 但大部分還是父親負責﹐ 他寧可我們多花時間在功課唸書及課外活動上。 有時﹐ 父親星期天邀我和妹妹一齊上菜場﹐ 我們都不喜歡菜場的魚腥﹐ 便推三阻四﹐ 我還建議父親去買輛 "推菜車"﹐ 就不需要我們幫忙提菜了。記得父親看了我一眼﹐無奈的搖搖頭﹐ 好像意味著﹕ 我一個大男人﹐ 推著車像什麼﹗ 每次想起這事﹐我就很慚愧﹐ 當時年幼無知﹐ 怎能體會父親擠在眾婦人中買菜是怎麼的一種滋味﹗ 父親一向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他和大哥間的隔閡維持六﹑七年之久﹐ 但我知道他一直深愛著這個兒子。我永遠也無法忘懷那年夏天﹐ 大哥考上台大時﹐父親在烈日下走到台大去看榜﹐ 回來時高興的向我們報喜訊﹐ 汗如雨下的臉上有著說不出的欣慰﹐ 那個表情我一輩子也忘懷不了。 六年前﹐ 大哥車禍受傷﹐ 父親天天攜湯帶藥地到醫院照顧他﹐ 由於開刀數次均未痊癒﹐父親遍訪名醫﹐ 開刀前夕﹐ 還親自攜帶名酒拜訪醫生家﹐ 希望他特別照顧。兩年的功夫﹑換了三個醫生,終于徹底醫好大哥的腳﹐ 鉅額的醫藥費幸虧父親時來運轉﹐成功地做成幾筆日本的生意 剛好全部用來付款。七百多個日子﹐ 父親終於以他默默的耐性與愛心﹐ 讓大哥體會到他的父愛。去年回台﹐見他倆談笑風生﹐我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 父親對母親的感情宛如山後的溪水﹐ 外人看不到波濤浪花﹐ 但它就那樣細水長流﹐ 緩緩而穩穩地流著。父親與母親結婚近四十年﹐ 除了頭幾年及最近幾年外﹐ 父親幾乎是寂寞的過著有名無實的婚姻生活。一個人能有多少青春﹖ 父親卻把他近四十年的婚姻獻給長期臥病的母親。 我自己結婚後﹐更能體會到父親的偉大﹐ 世上究竟有幾個男人能有這種愛心﹖ 記得大姐婚禮的前個晚上﹐ 我和父親討論到我對婚姻的看法﹐ 父親似乎有感而發﹐ 感慨得說 :" 婚姻都是暗茫茫的﹐ 沒有人能預卜未來﹐ 但婚後﹐ 只有認命了﹐ 好維持一個家啊﹗"。我不知道是什麼力量使父親在四十年任勞任怨地孤單的活著﹐ 但他的確是盡力在給我們一個健全的家。 由於母親足不出戶﹐ 父親到何處都是形單影隻。他一個人參加我們的畢業典禮, 一個人參加我們的婚禮。每次有父親出席的場合﹐ 朋友都會說﹕ "你父親長得好像政治家"﹐或說﹕ "你父親的味道好像大學教授"。我們聽了都會暗自高興。父親的大將之風與溫文而雅典氣質﹐ 像一顆定心丸﹐ 使我們在母親未能參加的婚禮上﹐ 也不致驚慌失措。 數十年來﹐ 父親奉獻了他自己﹐ 成為我們邁向成功的踏腳石﹐ 不管在順境在逆境﹐ 他默默地付出﹐ 好讓我們心無旁騖地邁向自己的目標。如今﹐ 大姐在休士頓﹐ 二姐在洛杉磯﹐ 我在芝加哥﹐ 都各有個溫暖的家﹐ 有標準的丈夫與可愛的孩子﹐ 大哥任職行政院﹐今年被派到南非受訓﹐ 弟弟國貿畢業﹐ 五月即將退伍﹐ 妹妹外文系畢業任教書之職。父親多年的心血﹐ 塑造成今日的我們﹐ 這份恩情是如此刻骨銘心﹐令我們無以為報。 回首數十年來﹐ 父親為我們所付出的代價與犧牲﹐ 是那樣偉大與不凡﹐ 在父親六十大壽的前夕﹐ 世上無物可表達我們對他的感激﹐ 謹以此文﹐ 獻給父親﹐ 多麼希望讓他知道﹐我們是如許愛他﹐ 他所給我們的一切﹐ 將深植於六個孩子的心中﹐ 從以前直到永永遠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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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