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

1998．春季清晨．淨白病房

一個翻身，ㄚ坤無心絆繞了點滴線管，下意識的挪了一下身軀，卻再也沒有什麼睡意；這些日子以來，早就習慣這樣的斷斷續續；掙扎的昏沉與假像的清醒。如果，這是死神拜訪之前，過分的凌虐與屈辱，他是不會輕言妥協與迎接的。

從發病到治療期，他已經在雙親的淚水中，逐漸洗滌曾經佔據的洩氣；曾經，他還想過主動去會見死神，以尋求奢望上天堂的解脫。不過更大的勇氣，是建立在不認輸的脾氣，順著週遭每一雙扶持的雙手，一次又一次的珍惜清醒的分秒。也唯有此刻，ㄚ坤才深深發現，清醒，真的是一種幸福。

不願驚動趴覆床邊，熟睡的母親，ㄚ坤逕自從桌邊的包包拿出了一本會計概論，翻看起來。如果按照進度，學校應該上到第三章了吧！看得出來，ㄚ坤明顯的企圖心，他篤信所有因為耽擱的荒廢，都可以輕易的銜接；應該說有絕大的機會可以去接軌。

「ㄚ坤啊…你醒了啊﹖怎不多睡一會呢﹖」連翻書的聲音都足以觸動一個人的清醒，可以想像這樣的關注是絕對的細膩。

「媽…我睡飽了，剛剛才醒的。」ㄚ坤放下了書本。

「你今天氣色看起來很好。對了…早上要檢查，沒辦法吃東西，你忍一下，檢查完，爸爸會帶東西來。」母親的慈祥，不因為刻意的強顏歡笑，而有所遜色。

「沒關係的…我知道。你多睡一會兒吧！我看看書，護士來我再跟你說。」ㄚ坤忽然覺得母親此刻像個無助的孩子。

母親端詳四周，確定沒有什麼不妥之後，自然的延續他的疲憊，ㄚ坤也再度拿起書本，準備堅持抗爭“可能”的奇蹟。

想到不久之前，ㄚ坤才過完18歲的生日。他還清楚的記得他許下的三個願望；在他獲知染上癌症的發病前。第一是希望自己跟家人一切平安健康，第二是希望自己保持這樣好的成績，將來唸個好大學，前途一切光明；這是面對生日蛋糕可以說出來的。而第三個願望就是放在心裡的，那就是跟心愛的小嬋，可以彼此好好珍惜這段愛情，像童話故事般，永遠快樂的在一起；當時的他，還為了這樣慎重隱密的自私，把她擺在第一位，有點小小的心虛。只是，換個場景，這樣的自私獨厚，卻頓時變成了一種罪過；一種天殺的懊惱無奈。

不再能輕易給承諾的日子是沒有明天的；就好像沒有明天的日子，今天又何嘗具備意義﹖ㄚ坤陷入這樣的糾纏矛盾，希望小嬋陪在他身邊支持他度過；這可能剩下不多的歲月，也可能一切奇蹟的順遂。另一方面，卻不願自私的讓她陷入悲傷的最底層；也許這這樣適當的時刻放過她，放她自由飛行，一切的曾經，更美化這樣的意義。ㄚ坤不知道，也不想參予可能的贊同或排斥；因為，他實在沒有太多的能耐，再度造就更大的遺憾而獨自離去。

回頭看著歇息的母親，他一直無法說些什麼。也許帶給他們擔憂的ㄚ坤，從那一刻開始，就註定要不孝於他們，連他自己都無法承擔的劫難，只有一改起初的憤怒怨懟，盡力的配合治療，希望這一切的努力，彌補收復，他們情何以堪的心情劣勢。

八點一刻，護士姍姍而來，母親隨之驚醒。ㄚ坤早已習慣這樣的例行公事，準備前往檢查。走出了長廊，遠遠的看著小嬋緩緩走來，還是那張嬌柔的臉，只是多了幾分黯淡。

ㄚ坤忽然覺得這樣的碰面，有著前所未有的艱辛。他不知如何面對她，該用什麼心情、什麼態度﹖也許他該像個回聲器吧！備妥該有的悲喜，等待應對小嬋可能的神情展現，這樣的平衡，應該是他該給小嬋的善待吧！

如此自信想著的ㄚ坤，一步步走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逐漸跨進小嬋的視線裡……………

…………之七終結
 

（栽心作品回顧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