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之後
那個拉麵館是在民生街的小巷裏。J原本是要買一雙涼拖鞋,上街時興高采烈,她說:“我知道有個地方的拖鞋又多又便宜。”
街很窄,許多攤位都擺到了街面上,多是鞋襪、衣帽飾物。衣服褲子不過一二十塊錢,鞋襪三五塊錢的樣子。J每個攤位逛過去,買了許多髮卡,頭繩之類。涼鞋卻總說貴,即便價錢談好了,也總是說:“顏色不合適,我們再看看吧。”好在多少也買點東西,攤主們似乎也不在意。一路逛下來,我手裏的袋子已經有四五個了。 J依然鑽來鑽去,我也就跟著,看著她自由自在,一臉幸福的樣子,不覺得也就開心起來。 J在一家小店裏把指甲塗成了珍珠色,上面貼了各樣的小蝴蝶,才滿意地出來,舉著手指給我看說:“漂亮吧?” 我指著她受傷有些變形的食指說:“這個不好看。” 她笑著要打我,臨了說:“打你浪費了,剛弄的指甲呢!” 她美滋滋地看著自己的指甲,眼睛一晃,就看見對面小巷裏的拉麵館,熱氣騰騰的大鍋也是擺在街面上的,遠遠地便飄來一股濃濃的羊膻味。一個戴著維吾爾小帽的年輕人正忙著給客人下著面。 J就說:“你餓了沒有。” 我說:“才十點鐘呢。” J說:“我想吃拉麵。” 我們在小桌邊坐下,因為有兩個婦人過來問旁邊攤位上的絲襪,我只好自己把小桌向店裏靠了靠。差不多是擠著,那個小夥子忙上來問:“吃些什麼?” J說:“我要一小碗拉麵。” 小夥子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我們師傅剛出去了,要不吃刀削麵吧。” J說:“我剛才看見你拉麵了。” 小夥子臉有些漲紅:“我會拉,但拉不好。” 我說:“就拉麵吧,小碗就行。” 小夥子在小紙片上記了,要走,我說:“我的就要刀削麵吧。” 他的眉眼就笑了。 麵團是揉好了的,小夥子切了一小截又過來問:“是要寬的,還是要窄的,我只會拉寬的。” J就說:“我去買一雙襪子。”說著起身叫:“那襪子多少錢?” 旁邊的女攤主笑著說:“很便宜,要不要看一看?” J就過去了。小夥子極為尷尬。我笑:“就寬的吧。” 小夥子有些手足無措地回去了。 J拿了一雙襪子回來坐下,也不說話,只是笑著看小夥子一次又一次反復把面拉長,折疊,撒下麵粉,再拉長。她望著我笑:“其實每次吃拉麵都很傷心的樣子。” 我便垂下眼。 J說:“九月,九月份之前,你都要做些什麼?” 我說:“可能要去山東的樣子。” J說:“又要分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著。”她看著拉麵的小夥子說:“其實人總是這樣,被拉來拉去,一會兒頭髮就白了。” 我問:“九月之前?有事吧?” J就笑:“沒事吧,還不是一樣上班。只是不記得九月份都有些什麼可以紀念的日子,所以隨便說說唄。” 我說:“九月是重陽。” 她心不在焉地“喔”了一聲。小夥子已經把面下到大湯鍋裏去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這讓我想起在草原的日子,你那個時候年輕多了。” 我笑:“我現在也不老,草原我去不過半個月而已,到現在也不過兩年。” 她微微地笑:“就是,不過這味道很熟悉,每次都感動。”她叫道:“多加點香菜。”她拿了筷子放在湯鍋裏燙。她說:“好象不記得你喜歡吃什麼東西了。” 我說:“無所謂,時間長了,到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口味,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喜歡吃什麼了。” J過來下。“九月,九月份你回來,我請你吃拉麵。”
我不記得我當時答應了沒有,只是,J在二月時,就因車禍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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