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下

   是在一次宴會上，主持人致辭時說漏了嘴，他用了一個“春光明媚”。
   那是十二月，在北方正是嚴冬。就在這之前的幾天家裏打電話來告訴我，“下雪啦”！那語氣就仿佛說只有我們家的那片屋簷下才有雪，一樣很可笑。
   但這是江南，江南的什麼時候下雪呢？
   主持人是北方人。

   我與同事低聲笑著，我突然看見對面桌上的一個女子看了我一眼，目無表情。在這種情況下，目無表情代表著漠視，而漠視代表著責備。我突然覺得這件事並不可笑。
   那女子後來我知道叫阿棠。
   我坐在大廳的一角。我習慣坐這樣的位置，因為在那裏，我看得見所有的人，而所有的人不一定看得見我。所以，我有膽子在致辭時暗地裏笑。我的後面是冷氣機，屋裏不久就開始悶熱，所以過了一會兒，阿棠叫服務員打開冷氣。她本就是夜總會的小姐，總是很懂得這些。但大多數人並不覺得空氣清新了很多，他們忙著吃蛋糕，仿佛本就應該這樣。

   後來，我去了一次那間夜總會，我們的包間門上方寫著“海棠‘兩個字，阿棠就站在門口。

   其實我知道大多數夜總會都有這樣的單間，諸如“牡丹”“月桂”等，還有“東京”“巴黎”“倫敦”什麼的，門上方掛一個鐘，卻是另一個世界的時間。大概吃飯的人想不用簽證就出國吧。
   我也知道阿棠是什麼職業。決不僅簡單地陪著吃飯跳舞而已。所以據說那裏的小姐很少用真名字。“阿棠”這兩個字大概與“XO”的涵義差不多。餐廳裏的服務生很少說XO是一種很貴的酒，你也很少去問，你不怕別人說你短見識嗎？
   阿棠說一口很流利的粵語，至少我聽起來很流利，但她是成都人。天府之國，芙蓉之鄉，四川，海棠大概沒什麼名氣。芙蓉國裏女兒身，自然大都是很美的女子。比如薛濤，只不過那粉紅的詩箋早已化為了灰燼。
   史湘雲倒是醉臥在海棠花下。史湘雲是不是四川人？
   海棠花開是冬末春初時節，在北方也許還會有些雪降下來。但海棠花落卻到了春末夏初的時候，不然史湘雲怎麼敢睡在下面的石頭上呢？

   海棠，在春灣公園的冰場邊就有幾株，冰場裏是沒有冰的，沒有冬天的意味。只是那幾株海棠過於高大了，盛開時無人知曉，直至落紅滿地，看著園林工人胡亂掃進筐裏，心痛得很。
   據說，海棠花瓣醮上面煎後，是一種美食，我沒有試過，而且不會廚藝，只好望而興歎。
   一個小鎮很少會有公園的，而這個公園的園口石坊上寫著“中山”字樣，還有明清石刻，顯然比我的年齡要大很多倍了，建築倒是很明顯的民國風格。
   春灣很美，所以很多電影電視劇都是在這裏拍的，比如《天蠶變》，《精武門》，《包青天》等等。甄子丹與劉曉慶拍戲時我遙遙地看見，只是劉曉慶的護花人太多。奇怪的事這些電影幾乎都是古裝片，春灣有這個氣氛。

   每逢雙日和周日，公園裏的圖書館是開門的。所以中午必跑去借出幾本。夏日炎炎，讀讀書，趁趁涼，那裏是個好去處。
   園裏的小吃攤的牛肉都很美味，花一塊錢，用竹簽穿起長長的一串，淋上辣醬，非常諧意。只是南方人多吃甜品，辣醬也不辣，柔柔的如江南的女子。
   小吃攤常常就在海棠花下，悠悠的花香與肉香令人感動。偶爾，在冰場裏，也會搭起帳篷，巨幅的豔女照片總能吸引很多人。小吃攤在那個時候生意也特別好。
   我們因為好奇，也跑去看，十場倒有九場是只穿著小內褲的女人在晃一對巨乳，場裏滿是尖叫，連音樂聲也聽不見了。
   出來時，正好碰見阿棠在小吃攤邊吃牛肉。旁邊是一輛豐田轎車，一會兒，便不知道開到哪里去了。
   什麼叫做皮肉生涯？大概就是這些了。
   那些歌舞團通常都要逗留好幾天，她們就在冰場邊的公用水龍頭邊炒菜，她們在水池邊吃飯，練功。她們的歌舞都不入流，總是出錯，但看的人依然很多。這讓我想起那些明星. 
   他們在這種情況下靠的是名氣和美豔，而帳篷裏的人賣的是什麼呢？
   所以她們出錯時，我不敢笑，我很怕見到她們下臺時目無表情的樣子。如果我笑了，我就知道，那雙眼裏充滿了責備，很深的責備，還有自責。有時候，我難以分辨是她們在臺上表演，亦或是我們在台下表演，而又是用什麼在表演。
 
   海棠花呀！我的海棠花。你知道，幾處憑欄，幾處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你知道，此刻，曉紅深處，一山過了，還有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