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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
2008/12/08 00:48:07瀏覽202|回應0|推薦3

百年

 

    记得那时候,河边的码头还在,踏上青石板的台阶时,两边杨柳上的雨点总是打得石板上的小水洼叮咚直响。泰白楼就在码头的一边。

    似乎总是在下雨。

    河水就一夜之间涨了起来,云龙河不再是小孩子都能游过去的小河,河边的柳林有一半隐在水下,枝条上无数的根须就如马尾上的毛一样垂下来,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珠。岸边,蒙蒙的烟雨中,一个个扳繒悠悠的升起,披着蓑衣的渔人就在雨中弯下腰。远远的如唱戏时的影人。

 

     我坐在船边的长条木凳上,偶尔会有人摸一下我的头说:这孩子真安静,一定很聪明。

     我躲着他们,他们转向阿青爷爷时说:又带娃娃去看病呀。一脸惋惜的样子。

     梅子总是在船板上自己跳格子,两只小辫一甩一甩,脸上的笑容花一样灿烂。她缠在我和阿青爷爷之间时,就像搅在筷子上的糖儿。

 

    我一个人在前面走。

    到了八九岁时我仍不能完全控制身体的平衡,但阿青爷爷从不让人帮我,他说:要是现在不走路,就永远走不了路了。

    我总有歪歪扭扭地走在前面。

    我必须走在前面。

 

    码头上,清晨就有了卖菜和卖鱼的人,阿青爷爷把捎来的青菜黄瓜和坐地的摊主交割后,多半会给梅子和我买上一些小物件。

    他们做这些事时,我就在一级一级地数台阶儿,数到一百二十二时,我就闻到了泰白楼下的篜格里飘出的香味儿。我坐在栏杆上,一边想着篜格里粉嘟嘟的两片肥肉,和肥肉下面,浸满油,泛着香味的蒸白菜。一边看着阿青爷爷背着梅子一级级向上走。

    梅子总是把拿着糖的手伸得长长的。

    我接过糖,放进嘴里,但肚子更加饥饿。

    我总是不去看身边的楼和楼下排得长长的十几笼小小的篜格,我专心走路。

 

    一路上都是些歪斜的木板房和古旧的青砖瓦房。古镇顶好的房子就是寡妇当铺,它有着高高的女儿墙和厚重的门楼。一路上都有些古桂,秋天时总会引得四乡的水牛发狂。但当铺门前的两个桂树,却四季都有些稀疏,泛着淡淡幽香的花枝。只是当铺已经改成了航运管理处。

     当铺的斜对面是旧时,德国人修的教堂,它有着一个挂着铜钟的钟楼。那钟是没有了,却在院门口挂了一块长长的铁片,三三两两的的大哥哥姐姐一路水花四溅地跑进里面,踩得石板上的青苔泛起绿汁。这些青苔在雨季特别的绿,茸茸地开着小花。

    过了牌楼,云龙河就拐了一个大弯,里面停满了装着竹子和木材的船,远远地就闻见了竹器社里的青竹气息。长长的两排房子到处都挂着竹篮竹篓。有些十分精巧,有些又有些粗糙。那是不同师傅的记号。

    阿青爷爷就和竹器社的师傅们谈笑着,末了,带上一些很细的竹子的二层黄丝儿。这是给我煎水洗澡用的。我不喜欢成天泡在药水里,但我喜欢竹子的气息,它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静。虽然我后来看书,并没有说这东西会对我的病有什么好处。但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就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让我活了下来。

    阿青爷爷说:这竹二黄是竹子最刚强的东西。

    后来梅子说:竹二黄是竹子最坚韧的东西。

    我不想知道这其中的分别。

 

    阿青爷爷已经不能下床的时候,我赶了过去。

    我跪在床前,阿青爷爷笑了,他说:我知道你很想吃泰白楼的蒸菜。

    世界就一下子模糊了。

    阿青爷爷抚摸着我的头:这人就像弓弦一样,绷得越紧就越有力。他的眼睛幽幽的,然后说:可是绷得太紧就断了。

    我昂着头说,我想说难道人能活一百年吗?但我没说出口。梅子坐在一边默不支声地看着我。

    阿青爷爷叹了口气,在我的头上拍了两下,挥手让我们出去。

    几天后,阿青爷爷去世了。

    几天后,我离开了故乡,带着累累的伤痕。

 

    我是在码头上的船,老街改造的工程已经开始了,大片的旧房子被推倒,泰白楼迁到镇政府旁边,是一栋四层的大楼。百年的古镇注定要消失。连叶子湖都筑起了一条大坝,河边的杨柳早已因为清理河道而铲的得干干净净,云龙河的下游也开始了疏通,船务公司的人说,他们要搬到省城去,因为工程完毕后,云龙河就不通航了。

    我没有了回家的路。

    时间就停止了。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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