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像妳們那樣，真正的身體，是什麼感覺。還有長大，吃東西，冷，還有做夢、這些是什麼。」

「我應該不是第一個和你聊天的人吧。你不是說過你自己、從時間開始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

「天使們，就像我跟你說過的，繼續的、對創造感到驚喜。不要以為我們經常在人類面前出現！上一次我擔任守護，當時在德國，大約超過一百年了。」

「你和誰在一起？」

「他叫做亞伯、病情相當嚴重。」

「他痊癒了嗎？」

「沒有，不完全，很不幸。所以我才會在那邊。」

小喜皺皺眉頭。

「我希望你不是只會拜訪那些生病的人。不然、實在很蠢！」

「安慰某個不幸的人、從來就不會是一件蠢事。」

「那、亞伯，他沒有告訴你身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是什麼樣子的嗎？」

阿葉搖搖頭：

「噢，說這些事情、對他來說、當時他實在太小了。」

「可惜‧‧‧」

「怎麼？」

「變成我得做所有的事情。」

「那，妳同意了？」

小喜試著在床上坐好一些。

「我盡力。」她說「不過、要你先說喔。」

「一言為定！」

他直直的坐好在椅子上。兩條腿從白袍子下面露出來。它把腿優雅的伸放到棉被上面。那雙腿也是光滑如新生嬰孩一般。皮膚上面完全看不到任何毛孔。

認識阿葉之前，小喜從來沒有想過人類的毛髮和植物或是動物之間有什麼關聯。她現在稍微了解了一些，為什麼無法想像天使的腿毛的樣子。很多東西可以從老樹的木幹下鑽出來。可以從人身上從動物身上長出來。就算是石頭上面，偶而也會有些青苔地衣什麼的。可是天使的皮膚上面沒有任何東西附著、也長不出任何東西。

她也注意到它的腳趾頭：它應該不必剪指甲。那些趾頭也讓她想到珍貴少見的石頭‧‧‧像水晶礦石一般。

「你有過疲倦的感覺嗎？」她問它。

「妳為什麼有這個念頭？」

「你把腳放在我的床上。」

它微笑。

「我觀察過、當人類要進行私密談天時的舉止。」

「跟屁蟲，真是的！為什麼你不能夠當你自己？好吧，《拜託，就當在你自己家裡吧！》，這是我媽媽的成語。」

「這樣子的話，我想請問妳，是否、在妳的床上、妳可以坐得好一點。因為跟無精打采的人聊天、到最後總會有些不太自在。」

「我 病 得 很 嚴 重 ㄋㄟ，你曉得的。」

「只是想請妳坐得稍微直挺一些，小喜。」

她稍微坐高些，可以讓他們兩個的臉、差不多、在同一個高度上面。小喜覺得好多了。有很久她都沒有再用這樣的姿勢坐著。可是有什麼地球人的秘密可以跟它說的呢？

如約定，由天使先開口：

「有很多認為天使是一個黑影、在天際和地面之間飄盪、沒有任何固定的形體。」

「對，我就是這麼介紹天使的。」

「那剛好完全相反。對我們來說、是你們輕飄飄的浮動。當妳一腳踢在一顆石頭上，妳的腳和石頭相抗；如果是我做同一件事，我的腳只能夠穿過石頭。對我來說，一個石頭並不比一團霧更堅硬密實。」

「啊，現在、我了解為什麼你們是穿過牆和門、卻不是撞上。可是，為什麼牆上沒有任何你通過的時候的痕跡？」

「當妳在霧中行走，妳也一樣沒有留下通過時的痕跡。還有、如果妳想到某些事情，妳的思考本身不會對外在的世界造成任何損害。」

「你說得對。可是、你不能讓你撞上一面牆，這證明你並沒有真正的身體！」

「摸我的腳，小喜。」

她用兩個指頭、很用力的抓住阿葉的腳拇指。冰冷堅硬，如鋼。

天使說：

「在所有的創造裡面，我們的形體是最堅硬密實的。天使沒有辦法被支解，因為我們的靈魂沒有辦法離開這具、不是用肉用骨打造的身體。」

「你的運氣不錯‧‧‧」

「自然的法則又不同。地上的、所有的東西都很快的被分解。甚至一座山，也會腐蝕風化，最後變成沙土。」

「謝謝你的解釋，可是這些我都已經知道了。」

「對我們來說，你們才是黑影，不是我們，小喜。你們來你們去，沒有辦法留在地面上。每一次都是同樣的驚喜當一個新的生命在媽媽肚子裡開始，然後是同樣的撕裂，然後、突然，你們消失了。好像上帝用你們的生命玩肥皂泡泡球。」

小喜的眼睛半張半閉：

「對不起我說得這麼直接，但是你的說法會不會太老套了一點啊？」

它搖搖頭說：

「這可能是妳想不到的、最真切的說法了。所有自然裡的存在，可以用一把火、慢慢的燒成灰燼、來比喻。所有的創造不過是燒炭覆蓋下的一把火。」

「呼──，別太興奮了，燒炭覆蓋下的火！哼！首先，它們連一個《黑影》都算不上。」

阿葉把手捂著嘴，似乎它發現自己說得太多了，所以它急著加了一句話：

「可是，你們在你們互相之間並不是黑影。妳很清楚每次妳父親抱妳到客廳的時候、都要使用到他的肌肉。」

「還是胡亂說一氣！」

「為什麼妳這麼說？」

「每次我問一個問題，你永遠有辦法自圓其說。可是你完全提不出任何證據。」

「唉！妳又開始‧‧‧」

「什麼啦？」

 「妳始終認為我撒謊。」

不管它、她繼續說：

「你看，舉例說，你可不可以穿過牆壁、檢查一下隔壁房間裡、爸爸和媽媽睡得還好嗎？」

「我們來這兒、不完全是為了耍這套把戲的‧‧‧」

「求求你，就一次！」

阿葉，飄飄的腳步，從椅子站起來穿過房間。在牆壁前面，它好整以暇，先站定然後走過去。小喜看著它化在牆壁中。剩下、只看到一隻腳，然後也被牆壁吸進去。然後什麼都沒有了。幾秒鐘之後，反過來。阿葉的影子一點一點從牆上出現，從牆上被吐出來，然後站在房間中央。

「他們倆個都睡著了。」它說「妳父親的一隻手放在妳母親的肩膀上。鬧鐘定在七點。」

「厲害喔！」小喜高興得拍手「因為你、我不用睡到他們房裡。」

「對，萬一發生什麼事情，我可以比鬧鐘還快叫醒他們。」

「是真的嗎？」

它苦笑。她對它並不信任。

「人都是像這樣。」它說「他們認為靠著自己醒來、然後說：《真奇怪不是嗎？我剛好這個時候醒來，似乎我有什麼直覺似的‧‧‧》」

「不管怎麼說，看著你實在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看成年人的睡眠也是一件有趣的事。經常，他們看起來像是小孩子。也許他們的夢裡面在雪中嬉戲？」

最後這句話點燃了小喜眼中的火焰。她說：

「看，你給了我一個主意！你想你辦得到嗎？到樓下門口拿一團雪給我看，既然你不需要開門就‧‧‧」

阿葉已經準備好：

「我只要把手伸出這扇窗就可以了。」它說「窗台外蓋滿了雪。」

它跳到書桌上，小喜看到它的手穿過窗戶玻璃。一下子，它雙手拿進來一個雪球。窗戶好像不存在。

她眨眼：

「真不錯！」

「那，現在妳高興了嗎？」

「還沒有。我好想摸摸雪喔！」

「喏，接著！」它一邊說一邊將雪球丟到她的棉被上面。

她把雪球緊緊握在手中。

「哇──冰喔。」她說「這是我的、今年的第一個雪。」

「《第一個雪》」它重複。「ㄒ─ㄩ─ㄝˇ 雪、三聲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