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天使光滑的臉孔深深吸引、被它的微笑鼓舞，她終於敢開口問它說：

「如果我問你一個關於你的頭髮的話題，你不會覺得過份吧？」

它笑了：

「不會，妳問吧。之後，也許我們還可以談談妳的鬍子。」

迷惑，她把自己的臉藏在被子底下：

「我‧‧‧我只以為天使們都是長長的金色頭髮‧‧‧」

「這是因為妳是從一面鏡子裡看到一切。妳怎麼可能看到妳自己以外的東西呢？」

這個回答她不能完全滿意：

「你真的不要告訴我為什麼你沒有頭髮嗎？」

天使說：

「你們的皮膚你們的頭髮不斷的生長換新。你們的血你們的肉，幫你們抵抗灰塵，調節冷暖，就像動物的皮毛。這些和我們完全不相干，和天使無關。可是因為妳是那個樣子，然後問我、是否我們刷牙啊、或者是否每兩個星期我們得剪一次指甲。」

「當然不是這樣子的嗎‧‧‧？」

它搖搖頭。

「如果一定要說我們有些相像，妳和我，那不會是因為這種種的細節。」

「那是因為什麼，你說啊？」

阿葉直瞅著她的雙眼。

「天使和人類都有一個上帝創造的靈魂。只不過你們還擁有一個身體：你們可以和植物和動物一樣的生長。」

「嗄──我不喜歡我是個動物的想法。」小喜小聲的說。

阿葉好像沒聽到她說什麼，他繼續說。

「所有的動物和植物以種子或是細胞的形式、開始它們的生命。剛開始，它們看起來完全相似、無法分辨誰是誰。然後它們一點一點的變形、然後再變成像栗子，李子，或人類或長頸鹿。得花好幾天的工夫、才能看出一隻豬的胚胎和人的胚胎的分別。這妳知道嗎？」

她點頭說知道。

「我讀了好幾個星期的生命與科學月刊。」

「而且、奇怪的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和另外一個人完全相同。每隻豬和豬之間也不會有相同的。同樣的，在這世上，妳找不到兩根完全一樣的草。」

小喜想起來、有一天她的父親給她的，一包萱紙做成的珍珠。它們非常小，她沒有辦法看出它們之間有什麼區別。可是，一旦接觸到水，它們都漲大起來、變形、變色：沒有任何一枚和另外一枚長得一樣。

「我再跟你說一遍，我不喜歡被拿來和動物比較。」

阿葉輕柔將手放在棉被上面。她的一隻腿上感到一點點輕微的重量。

「妳是一個、有著天使的靈魂的動物，小喜。借用你們的諺語來表達的話，就是說、妳不但有了奶油、而且妳買奶油的錢還沒有花掉。還不錯吧？」

「呼───」

「所有規則都在這兩件事情的連繫上面。像所有的天使一般，妳有妳的意願和知覺、同時妳可以完全主動的操縱妳的行動。」

阿葉伸展開一隻手臂、規規矩矩的一鞠躬。看起來好像剛上完一堂舞蹈課：

「《晚安，先生！我名叫小喜。我能為你們跳一隻舞嗎？》可是妳的身體像牛啊駱駝啊、是由血肉構成的。」它繼續說「這就是為什麼妳身上或頭上、自然而然、會有毛髮，包括其他的地方。一開始，先是細柔的乳毛，然後這些毛髮不斷的生長：越來越濃密，自然就是像這樣來保護小孩。上帝將妳放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妳的身體完全和天使一樣的光滑純淨。但是你們的身體、地球人類的生命不是永恆的。人類總要死亡、這是當你們出生的時候、就寫在你們的身體裡面的一個記號。這個記號可以說是亞當和夏娃的原罪的記號。」

小喜咬著嘴唇。她不喜歡談到跟身體有關的事情。同時、關於有一天她會變成大人這件事、也提不起她的興趣。

「小懶兩歲以前也沒有半根頭髮。」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如果你什麼都知道，你應該知道我曾經住院，那些藥很厲害，讓我的頭髮通通掉光了。」

天使點頭說知道。

「我們看起來還要更相像了。」它說。

「還有，我應該要進行第二次、一模一樣的治療，但是他們改變了主意‧‧‧」

「我知道。」

「是我的祖母說服了所有的人，包括醫生在內。當她要插手什麼事情，她真的很神奇！所以我們就整理我的衣物回家啦。不過、克莉絲汀每個星期要來幾次，她是護士‧‧‧」

「這些我都知道。」

小喜盯著天花板。仰躺著，沒有發出聲音，她想起這幾個月來的事情。然後，她又開始問阿葉：

「你真的確定你是一個天使嗎？」

「天使不懂說謊，我已經跟妳說過了。」

「可是如果你說謊，你就不是一個天使、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怎麼撒謊都可以了啊。」

「妳的疑心真的很重！」它嘆口氣說「難道妳沒有辦法讓自己稍微簡單一點？」

小喜感到一陣害怕通過她的身體。是因為疑心的關係嗎？

「我可以問你一個很愚蠢的問題嗎？」她問。

「從來就沒有所謂的愚蠢的問題。」

她鼓起了勇氣說：

「你是女生還是男生？」

阿葉水晶般的笑聲，讓小喜想到有一天她在玻璃瓶裡裝水的聲音。因為那聲音很好聽，所以她重問了一次：

「你到底是女生還是男生嘛？」

它應該可以讀到她的心思，因為它又笑了起來，不過這次有點假，然後它回答：

「這就是標準的、地球人的問題！」

小喜感到不高興覺得自己被捉弄了。它自己不是說過從來就沒有所謂的愚蠢的問題嗎？

「在天上沒有這麼奇怪的區分。」它鄭重的說「不過如果妳喜歡的話妳可以說我是《男生》，這樣我們每個都是男生了。」

「那我問你為什麼地上有這種《奇怪的區分》？」

「我們已經說過了。必需要有兩個不同性別的人合作才能夠生下小孩。拜託，小喜，妳知道得很清楚的。還有、讓天使來談這些事情也不太好玩‧‧‧」

「噢，抱歉！」

「沒有關係。如果上帝不是為了有一天男孩和女孩長成男人和女人然後繁衍的話，祂本來是不應該在兩者之間造出區別的。也許祂也不知道其他的延續人類的方法吧‧‧‧或是，妳有更好的主意呢？」

「我不知道。」

阿葉繼續鼓動：

「如果妳是像植物的方式出生的話，妳一定也會問為什麼。當然什麼事情都可以使用其他方式來想像。比如，如果不在地面上爬行，你們就可能住在地球的表面底下、然後在地底下建造城市和農場。窮則變、變則通。我不會假裝說開天闢地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至少，一開始的時候，一切就像是一張白紙。」

「從這個角度看事情還滿有趣的。我越這樣想，我就越發現這真的很瘋狂。」

「什麼事？」

「地球上只有兩種性別。」

阿葉的嘴角浮起一個感到很有興趣的微笑。

「這個也是我們很喜歡討論的問題，上頭，在天上。雖然我們、其實找不到什麼來比較。」

「為什麼？」

「因為我們討論的是和我們自己不同的東西。驚訝於自己是什麼、這的確是個好玩的感覺。我想一隻烏龜一定不會覺得、自己是一隻烏龜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然而、有些人會自問自己、身為人類的種種問題。我感覺我和這樣的人非常接近，然而、我從來沒有感覺到、我和石頭或是烏龜是一樣的。」

「那、作為一個天使，你覺得這是完全正常的嗎，你？」

阿葉停了一下子想一想。

「這毫無關係。我一直都會是一個天使，而妳，小喜只能存在一段短暫的時間。」

「正是！我從來都沒有習慣過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