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病逝紀事與沉思（續）

在聯絡上妹妹後不久，姊姊抵達醫院，她是前晚由妹妹告知母親住院，第二天一大早即從永和趕來，尚不知母親病危。在走廊一看見姊姊，還來不及告知，即引導她到母親的病床位置，隨即要姊姊隨我到病房外，將早上醫師說的話轉知，姊姊聽到後難忍悲傷，立即奔到母親床前喚著母親，母女連心，母親立即甦醒，轉頭睜眼看著姊姊，兩人雙目交會的一剎那，姊姊立即紅了眼眶，粒粒淚珠奪眶而下。母親一見姊姊的神情，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母親眼神害怕絕望，數秒鐘後就閉上了眼。對母親的眼神，我是永生難忘。在看見母親眼神的一霎那，我就認為我錯了，不應該這麼快就讓姊姊知道母親病危的事，至少應在她們母女相見後，再告知姊姊實情。但這事也由不得我，在這節骨眼，我也無能事事都深思熟慮，讓我用哲學上的「決定論」來自我安慰，即：人類是沒有自由意志的。事後我才知道，姊姊與姊夫前一晚在家中已上網得知母親白血球過多症病情的嚴重性，只是不瞭解是如此的嚴重。

想起蒙田在其「隨筆全集」中於「對好壞的判斷主要取決於我們的主觀看法」一文中指出：「有一天，古希臘懷疑主義哲學家皮羅在船上，恰遇大風暴，看到周圍人驚慌失措，便以一頭也在船上卻對暴風雨無憂無慮的小豬為例，鼓勵那些人不必害怕。既然我們為有理性而由衷高興，多虧理性我們才自認為可以主宰和君臨他人，那麼，我們能不能大膽地說，我們身上的理性是為了我們的苦惱而存在的呢？既然知道實情會使我們心緒不寧，坐立不安，使我們處境還不如那頭小豬，而不瞭解實況，我們反而心境恬靜，那麼，了解真相有什麼用呢？人有智慧，是為了謀取最大的利益，難道我們要把智慧用來毀滅自身，與事物的普遍規律相抗衡嗎？而事物的規律不就是要每個人盡自己所能來謀取自己的利益嗎？」。對於姊姊和弟弟日後經常無意間流露出，未能及早發覺母親病情的遺憾，我就以上述小豬的故事來安慰他們，並稱，倘母親也因而及早知情，恐怕會更早陷入恐懼之中。

母親病危當天，姊姊告訴我，約一兩週前，母親曾打電話給她，要她中秋節不要在永和家中烤肉了，回娘家全家人一起餐廳聚餐。姊姊回稱：您感冒身體不適，還能出門嗎？母親答稱：中秋節那天，難道我還不會好嗎？這顯示母親想都沒有想過，她會有什麼了不起的疾病，遑論血癌了。安德烈.莫洛亞在「生活的藝術」一書中也舉了一個例子：「在一本很有名的劇本中，有一幕是在大洋中一艘豪華的遊輪上，一對新婚的青年男女正度蜜月旅行，他們兩人並肩立在甲板上遙望著碧綠的大海，配合著美妙優雅的音樂，使這情景更加醉人。他兩人離開原來站著的地方，甲板上的救生圈露了出來，上面寫著那船的名字「鐵達尼」，它將要被潛水艇炸沉---觀眾都知道這艘船將遭遇到悲慘的結局，但戲中的演員却安閒地欣賞一個美麗的黃昏。假如他們懼怕悲劇，他們的懼怕會是合理的，但是，却白費了愉快的一小時而毫無助益。許多人毀壞了他們的一生，完全因這種即將來臨的不幸想像。『當天了却當天事就夠了』」。姊姊聽了這個故事後，稍感安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