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媽媽在樓下做晚飯，我洗了澡。

洗完澡，媽媽叫我先吃飯。

吃完晚飯，我帶著要換洗的髒內衣內褲上樓，把它們丟在洗衣盆盆子裡。

傍晚的藍，有種憂鬱。

這兩天，我有不悅，也有快樂。讀書的快樂只有單一方向，曇花一現，不務實際面。我尋找一種快樂，它本身要很有意思，時效夠長，可以再生，而且可以再三複製，可以對任何人複製。讀書？連兩手往外划都能覺得好笑，無怪乎臭豺那麼多。聲音沈悶的男女，會因自己讀了書，自覺喜樂，向人說著一點也不好笑的笑話。他被讀書騙了，只有自我感覺良好。

我還是個學生，成績要照顧，但是這兩天我可以說沒讀到書。我心裡虛空，這不是媽媽煮飯的背影能夠取代。

我心裡發愁。唱片音樂的充實要靠幻想，聽多了也會無效；聽陳書娟的笑話需要付出容忍怪異事情發生的代價。沒有一種快樂純良善美。

我取出帶回來的錄音帶，用小拍檔播放。

綜合旋律第六集 No Reply 此時失去了快樂的悠揚，取而代之是煩人的噪音。

我一邊打包行李，想著馬上就要走了，放它陪伴我也不壞，所以就讓它一直播放。

媽媽上來拿錢給我。

我有一種愧疚的感覺。沒有真正的好朋友供我展現精彩人生，自己一個人生活，書也唸不下，還一天到晚花媽媽的錢，買吃的和唱片。

我結束小拍檔的工作，另外帶了幾張唱片和帶子。

我終於離開家，到了車站。

七點十分，我上了車。

在這山歌縈迴般的星夜，晚風齒頰留香，吹得人忘卻煩惱。山祝福著，夜祝福著。車輪輾著大地的呼吸，我在沐風。

心裡不時惦著媽媽的身影；媽媽已在山的另一邊。

到了中壢，我急忙下車，奮力跑到火車站，買了柴特快票，趕上八點十分的車。

車來，我速速上車，找個靠窗的座位坐下，行李放在旁邊。

車啟動。我好奇地舉開窗，也躭憂燃柴的烏煙薰黑我臉。

柴特快鳴笛聲像宰豬嗥叫那麼大，陣陣濃煙像嘔吐食肉的穢氣一般，大坨大坨地像酵母菌體般的厚麵包那樣朝後方撲來，令人經驗奇特。

火車八點鐘的桃園線這一帶充滿著傳奇。沿途方屋的方窗點亮著日光燈，工廠大樓也亮著白晝般的室燈。人們晚間乖居家中過著家庭生活，有一種安分的感動。看不到人，也看不到傢俱，但直覺在訴說著宇宙真理下生物時鐘晚間該有的作息，彷彿冬眠的動物一樣。夜班工人靜默認真地趕工，看不到人，亦看不到機器設備，你卻會心一笑，他們的勤奮成就了夜這一份人世美，你才得以舒坐在火車上去會晤前往的那城市。牆面某製藥的大標和細小的白亮方格窗孔，儼若機械廠房亦或宿舍悠閑微笑招手，哪怕只是閃目而逝，那面美已然深刻眼底。嚮往的不是錢財，但願的是那份希望住進去的意識，以及生活當中的幻想。若是 ICRT 管絃樂描繪它，那將會是一首極棒的樂章。

住家與廠房有的遠在幾畝田外，也有的近在隔溝之邇。柴快火車噗噗噗像可愛公公老機車噴煙而馳，我心裡早已打算回家後徹底把臉洗乾淨。咳嗽的喉沙老公公訴說著傳奇之歷史，怎能忍心叫他先潤喉再發言？柴煙味很臭，臭過摩托車的重機油，不管它燃燒柴木亦或柴油，我總算了解十八世紀英國人之所以痛恨的重鋼鐵工業，那簡直是以小雞蛋碰鑿油井般，肉體太脆弱。

皮膚沐煙有點膩，我拉下車窗，防止黑煙再度進襲，鳴笛與乞朝聲被關在外面叫著自己的信號。晚間的馬路味、房牆味、汽機車排煙味、花草樹木味、石土氣味，充填整個車廂；是工業都市之愛，人們用油增昇了城市溫度，人來車往，人氣濃密，陰鬼當然做不到這種付出。污染歸污染，但老天尚未予人類更理想的替代物，人能提出多少方案改善求進步？

火車進入台北市中華路，叮叮噹噹的平交道和柵欄在夜裡分外霓虹，人車已稀，不在等待，而聲音之大譬如警車救護車警鈴，有種觀眾少卻窮做戲的丟面子硬撐。到了車站，我急急忙忙下車給票出站，早已不管老建築在深夜是何種樣貌。我在站牌下等 0 南，上車，下車，走路到家。

取鑰匙開門，點亮大燈，進房門。突然間，我想起國中時報上有篇文章講盜版唱片。它說，盜版商買一張原版唱片，貼上有許多同心圓密紋的貼紙遮蔽紙圓標心，再全張唱片塗上石墨，電鍍，有了母盤，甚至有的切掉原自動線部分、重新接上自己刻的自動線環圈蠟盤(所以有的唱片自動線部分製作品質粗糙)，然後便大量壓製生產。所以有的唱片終止線被埋沒進盜版圓標心裡，容易磨壞唱針，且盜版圓標心比原版紙圓標心要大一點。他們以此方式來告訴他人：這是盜版唱片。

我迅即翻出房間內的唱片，拿出來比對，發現大揚、朝陽、細胞、雅音那些我比較熟的牌子，真的刻紋比較大聲，但圓標心不像正版，且溝槽有的較淺。原以為台灣唱片工業進步了，聲紋刻得大聲且滑順華美，沒想到只不過是拿外國的東西翻模而已。我心裡稍稍地在想，要補買它們的原版唱片，至於這些，就降級當做試聽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