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差不多了，該告辭了。

楊敬軒陪我下樓，到站牌那裡等候公車。

他說了一些關於那附近和公車的事情。

可是我老覺得快爆炸，沈悶、壓力大，不知是否因為這裡有點老舊，而我又不便多做批評，一吐為快。

楊家房子也有點老舊，但楊敬軒的愛是 CCF 的高級愛，他的表現和周圍環境物，反差太大，讓我不適。

今天大部分是我在聽比較多，發言少，或許是因為如此才壓力大吧。

胸口鼓漲；我好像經常這樣。

約莫廿多分鐘後，車子來了。

楊告訴我，這班車到火車站，在火車站下車，轉搭 212，就可以到頂好市場。

我記住他的叮嚀。我上車，找到座位，在窗口跟他揮手再見。

車開得愈來愈遠，楊有一種落寞，往與車前進的相反方向看去，我也有一種空虛感，總覺得不應該和他這樣道別；我似乎應該多講些笑話，與他盡賓主之歡，如此分開才不致雙方都抑鬱。

但我就是不會說笑；我倆相處時的精彩，多半來自於他。

我性格如此。

車子到了一處圓環類的地方，繞了一個大彎而行。在這裡，我突然有種被愛包圍的幸福感覺，位子抬高。天清景明。看著建築物和道路環境，對台北市來講，只算是中上程度；也不知是這塊地有愛，還是楊敬軒的愛感應得遲，還是坐在車上看外面我想了什麼。

車子路線陌生。車子走了一條條的多線道馬路，經過了一處處的斑馬線，開過了無數的左轉和右轉，停過了一座座的紅綠燈和站牌，我也觀看過一樣樣的風景；白天的台北在這裡，也算是美的。

車子抵達台北車站，我下了車，在車站對面找 212 的站牌；車來了，心噗噗跳，懷著恭敬探索的新鮮的心情，我上了車。就這樣，我第一次為了頂好市場朝向忠孝東路內部出征。

是為原版唱片吧，我夢寐以求的高級。

剛進入忠孝東路的前面部份，街景乏味而略顯凌亂。忠孝東路看似是一條商店路，卻有種人家在路旁樓屋上晾衣服曬棉被的髒亂感覺，連店容和招牌都看似是路人亂丟棄的垃圾，欠缺妥當的規劃。

紅綠燈多，車開開停停停停開開，等了許久，突然眼睛一亮，一幢幢淺粉紅色橫條細突的房牆連臂前舞，乍看頗似外星建築，也似是未來許久才會出現的都會房屋設計，為忠孝東路的進步感加分不少。可惜粉牆塵髒，陳舊污光，而且連綿得不夠長，榮耀感曇花一現，車若不停，稍縱即逝。

紅綠燈與車行身和路人如酒桌上幌籌交錯，交通繁忙得令人有點失去耐心。

行過平淡紊亂的川流不息，我在窗口看到其它公車的頂好市場站站牌。

我心想，已經到了，只等車子停在它專屬的站牌旁。

我下了車，有一種呼吸到自由進步世界空氣的豁然明朗，跟車上的擁擠和悶穢空氣不一樣。

彷如到紐約探親的鄉下人般，高級物質的世界予人謙俯喜笑、掬掌笑納的包容和厚愛，沒人笑你是才第一次感受，生意仍然持續進行。我快樂地穿越人行道到楊敬軒說高起來的那塊大地上，眼前在下車的那一端，我看到二個或幾個巨大人頭雕像的黑色的店，心想：不愧是商店，廣告真有創意，手筆很大，像外國，真有進步。

就是因為有創意，所以才能在都市生存；還是既在都市討生活，手法就必須有創意？

我回首莞爾地看著，在柏油路上一個箭步跨上島突的地塊邊緣上，眼前有一排長寬的房子，上有數家店家，就如楊所言，有賣霜淇淋的，賣高級鞋子的，賣其它吃的，賣其它東西的。我忍著興奮的心情，先繞到後面，盤算著買完唱片，若有足夠餘額，再來買這裡的東西。

我走到左手邊的小路進入後巷，果然，這裡有一條類似電影中充滿餿水廚餘、垃圾、堆置雜物、鼠貓野狗、骯髒孩童、中下階層的犯罪後街小巷，光線略暗，無人管理般，令人心裡微然害怕，深怕親覩刑案發生，甚或自己被打或被殺。

一眼望去，果然，有個方圓二字斗大的招牌叫喚著。我快步前進，走入這家店裡。

原來一樓專賣古典音樂，乍看之下看不到唱片和卡帶，好像都是鐳射唱片。店面不夠深裡，高級喇叭流洩的分部齊奏和卡農立體如高樓，儼然店面的展示櫃檯就是雷轟琴流的交響舞台一般，聲聲催促你：「看，我很高級，買我吧！買我吧！」我看到的店員只有小姐沒有先生，小姐面容流奔而過，看不清楚，好像是 CCF。

我沿著旁邊的樓梯上到二樓，二樓店大，前後空間夠長。樓梯旁短牆旁是結帳櫃檯；剛上去的那塊顯眼地方賣著最新的代理版唱片；封套一角上打洞的過時代理版唱片與盜版唱片一起被置在要拐彎才看得到的唱片架上。左手邊專賣即將淘汰的廉價盜版錄音帶，再過去則是過期國語歌曲唱片，我大概翻了幾下，封套受潮，無塑膠套保護，紙質受損，多半是爛掉的淘汰唱片，好像是店家自己放過唱機用來招攬生意用的，重複的片子很多，如鳳飛飛、黃鶯鶯等人的專輯。右手邊再過去一點，統統都是國外直接進口的西洋歌曲原版唱片。我朝排行榜的歌單找去，不到三張是我有聽過的知名專輯；背後盡是擺放十二吋的大影碟，又重又厚又硬；過去一點是國語歌曲錄音帶和代理版西洋歌曲錄音帶。在一最前面的架子擺上了七吋單曲小唱片，四十五轉的居多，一張一百元，卻都無塑膠套保護，我懷疑又是店家自己拆開播放使用過的。樓梯旁有一個檯子，上面有一疊音樂資訊，包括每週排行榜歌單，免費索取。最裡面則是音響展示部門，播放杜比多聲道好萊塢電影，效果特出。裡頭有個修理部小房間。

在眾多琳瑯滿目的視聽商品中，我突然翻到 A-Ha Hunting High & Low 原版唱片專輯。看看標價貼紙，一張 360 元，貴得真嚇人。正面封面營造運動的男性美，主唱穿背心內衣和皮長褲；背面封面盡是小寫的打字機排字，團員三個人黑白圖片輔以鉛筆素描的線條和書寫的底下三列字；黑白單色是它的印象，有點像西方人靈性美貧乏的日常生活。它的塑膠保護套是熱收縮封膜，產品包得緊，紙張厚度薄，有剛出爐之感，開口邊緣有點微熱，似乎是剛運到不久，新鮮的熱門貨。

我到櫃檯結了帳，櫃檯小姐幫我用塑膠手提袋裝好唱片，找了錢給我，我滿心歡喜地輕鬆下樓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