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我故意睡懶覺，日上三竿才起床。

清早，覺得意猶未盡，決定繼續酣眠。

昨天的旅程像心臟的三溫暖般，帶著充實的心情，我含笑而眠。音符像展翼的回憶，不斷在我心裡翱翔，因為那流順通暢的新唱片而振翅。

夢，在恍惚間揮舞著針與溝的彩筆，迴旋無盡的垣是相遇火花盛舞綿延不絕的緣由，搖籃中，舞履的刻痕推榫鞋尖之滑溜，撼動空氣，成為絕響，怎能教它摒住呼吸、為那精彩暫停地球的轉動？！於是，人類發明了唱片，我在城堡建構了幻想，一幕黑屋中讓精靈奔馳的調養彌補班上同儕之不足，如此一來，我才能擁有健康，過著自己的人生。

時間九點五十四分，我突然聽見鑰匙打開門口聲。

玎鈴鐺啷的鑰匙撞擊聲由人手握在掌中，再咔嗒一聲轉開越過門縫卡住洞口厚重的鎖，以及人手扭開把手推門而入和關門的聲音。

我在想，莫非是房客孫謝強？他星期日沒回關西的家、或上課或打工或出去約會嗎？我要出去迎接他嗎？弄得我有點嫌麻煩而緊張！

被窩正暖，白天睡覺很是舒服，我很不願意起床跟他打招呼。

聽著進來的腳步聲，好像不是他。腳步聲漸漸走向我房門，一種拎著東西的高級上班人穩地的腳步聲。最後，這人終於走進我房間。我撐起上半身、轉頭引頸一看，原來是媽媽。

「唷，妳怎哇來了哦？」我問。

她手上提的東西往桌上一擺，垂下的紅白相間塑膠袋露出二個麵包──鹹蔥麵包和熱狗麵包，和一瓶大罐養樂多及一盒鮮奶，都是我愛吃的東西。

她放下東西後，臉上神情依舊眉頭凝結，宛如含話忍冤的人站著，欲言又止。

我看她這樣，以為她有什麼事情，又覺得她一時興起，像小孩一樣玩起演戲的把戲。不管如何，答案就只是一個──沒看頭。

我歡喜地從床上躍起，被子一拉，我立即坐起然後著鞋下床，坐到書桌旁把東西吃起來。我知道那一定是我的早餐，沒有母親不愛兒子、會將食物留到兒子睡醒時供給他食用。

我喜孜孜的吃著。早餐像春天的蟠桃和瓊漿一般，味道與口感剛剛好，滋味無窮。

「妳怎哇知厓好食按用的東西呶？」我邊吃邊問。

印象中我從未告訴她我愛吃這種麵包和飲料。

「厓拜託你你-啞衫冇勞洗過的衫放共下好冇！」

「冇啊，該是昨本日脫下來要洗的，厓今本日就要洗了。」

她望著桌上小拍檔上的原版唱片。

「哩-阿厓昨本日買的。」

她看一眼，也沒說什麼，就轉身出去了。表情中，她有幾分想購擁唱片的樣子，嘴角溢出得意和滿足和精彩與美好的笑意。身為兒子也會買唱片的母親，兒子會玩，好像自己也飽了。

我吃完早餐，塑膠袋與空盒都丟進垃圾桶裡。可是丟下去的剎那，有一種組合美吸引了我的目光，令我有點不捨。我審視了一眼，稍微研究了一下；接著，我就昧著良心，吃了秤鉈鐵了心，狠心不去管它，離開書桌去浴室盥洗。

刷牙刷到一半，我聽見廚房水槽嘩啦嘩啦大水洗衣的聲音。本來待會要洗制服的，也沒叫媽媽幫我洗，結果她竟然自己洗起來了。

我刷完牙、洗完臉，踏出浴室門口，就看見水槽周圍的地板一大灘的水，上面是媽媽正在洗衣板上搓洗衣服的背影，旁邊是大紅盆不斷流水浸衣服。

我感覺有點為難，但是她要做，我也不能說什麼；這是母愛。

十分鐘後，她進來我房間擦掉滿額的汗水，一臉勞力顯出疲態。

「有衛生紙冇？」她問。

「便所有啊。」我說。我不懂她怎麼不先去廁所看看。

她去廁所，門掩八分，傳出褪裙子的衣布的磨擦聲。

我有點滋味難受地皺鼻擠嘴，按下小拍檔電源開關，讓唱盤轉動，唱出唱片。

我拿出歷史課本讀書。「春秋戰國時代封建制度逐漸解體，社會階層發生很大的升降，最明顯的是貴族沒落平民崛起，其原因主要有四：……」

說讀課本這種事情很容易，是因為平常的一小點反覆誦記，一天若只讀一小段，明天那一小段大概就能考滿分。

一學期常是全部的一整本課本。如果一本課本都熟稔的話，小則學期末考試大概有一百分，大則聯考該科絕對超過高標，只靠它一科拉分數的話，大概可得到一所比較末段的大學來唸。

我常聽見老師們、同學們如此談論，但是大學生在我認知裡，其實並不清楚。大學生外型如何、人格特質是哪些、考上大學到底有哪些好處，我都霧裡看花，實在不知道要如何為上大學而念書。

經常，讀飽一段書，我就會鬆懈一下嘆息，感覺自己像牛一樣辛苦工作，不知道它長遠的樂趣在哪裡。因為像老師們和班上同學那種幽默水準和美醜性感外型平均值，要是也成為我的宿命，我真的也會不喜歡唸書、上大學。

我反覆了好幾次唸著「1.世官世祿有限；2.國君用人唯才；3.國君有計畫裁抑貴族；4.經濟情況變動。」「一…二…三…四…」「一、世官世祿……」「用人唯才、用人唯才、用人唯才……有計畫裁抑貴族、有計畫裁抑貴族、有計畫裁抑貴族……」小學時背解釋背課文背造句，就是不斷反覆唸誦一個簡單短句短詞，再漸漸拉長句子、擴展段落，最後再背起整篇文章，背熟，默背，再默寫，才算大功告成。老師們說上了國中，要有效率記起更多長篇和複雜的東西，非用新方法背書才行，否則難以應付國中、高中和大學的功課。

可是我對於同學們常提供的方法感到遙遠不可攀。老師們又常提起各式各樣的學生記憶的讀書方法。最常聽到的，就是苦讀跟熬夜那種，我不但望而卻步，自己也沒嘗試多種方式來找出適合自己的那一或那幾種。反而很怕自己適用的方法被比較成變態或走異端，所以只能沿用常上講台上報刊書籍雜誌被提及的土方法。

黃逢鑫說背東西有訣竅。光是死記一個名詞，不常用的習慣用語，就會記不住；要弄熟，就必須繞大彎，概括捲入許多有關係的東西做壂底，大腦才會記住那樣東西。換句話說，要多多益善，讀書讀了許多內容，或看見或聽到或摸到嚐到體會到什麼東西，那個字詞或句文，才能化為永遠的血肉，淪肌浹髓足夠深刻，如此考試或說笑，才能輕鬆得分，才華洋溢，做事能力足夠。

我們聽了，覺得負擔沉重，又任重道遠，覺得考大學實在只是普遍懲罰學生孩子的永刑，快樂難尋，累得跟狗一樣。

口到，嘴巴不斷唸唸有詞，嗒嗒嗒嗒的反覆碎唸，快到像機關槍連珠炮射擊般；如此，嘴巴熟了，頭腦也記住了，口部運動太足夠，口不渴而生津滿滿，頗有口才不錯的錯覺和成就感，說話時很有成就感，滿懷驕傲。手到，寫到字足手酸，熟到字好像不是手本來要寫的動作。目到，看進入字體的筆畫裡面，直到覺得眼球快要彈跳而出一般。足到，遷就走到讀書這件事情的所在，實踐當中道理。心到，用腦裡語言中樞發聲默唸字句詞文，唸過或一邊唸一邊記憶，安靜不受打擾的念書，感覺較舒服輕鬆和有效率，也較有禮教，氣質較高級。

而課文內容增多，也只能用心到的方式來讀書。誰喜歡累死自己，嚴格遵循那些用蠻力苦勞的方式做吃力不討好之事？！

上禮拜晚上唸地理，我一邊看課文一邊聽錄音帶音樂一邊掃地，結果發現地質岩層的專有名詞輕鬆記住。如此邊歌舞動邊讀書的行為我怕被人譏為花花公子屌兒啷噹，因此我立刻否定它，不再以此法讀書，乖乖坐在書桌前捧書規讀安靜唸書，然後又發現疲倦有餘、效果不彰。讀時時間度日如年，眼慢額光、心鬱體沈；看完一段回想內容評估效果，卻又發現光陰似箭，時間不夠用，馬上又到了就寢時間，預備明天的求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