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季湘瞄了那些男生一眼，心裡卻有四分是趁人之危、幸災樂禍。他對那些男生肯主動送上門來，心態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但是第一關門檻「談吐」不能過，通常即被打入候補；第二關「煙、酒、檳榔、賭、騙、嫖」無法根戒，通常是沒希望了。翁季湘受不了異味。鼻子聞煙、口食酒精，就像拿化學武器毒殺他一樣，徹底無性慾，全身難受。愛大筆浪費金錢的──賭博和盲目購物，與愛欺騙一樣，翁會無安全感。不能信賴對方，朋友做不成，當然不會有性愛。愛嫖女人、喜好漁色的，五官必醜，性器骯髒，易得性病。這種人，翁季湘也看不下去，當然更甭論親熱歡愛。

下層人愛做壞事，那些男生離開後，翁季湘扁咬著雙脣打電腦，心裡自我安慰辯白：「活該！誰叫你們愛做壞事？！」其實，以上班族標準來看，他們的外型那樣，不跟他們做愛，是很浪費、可惜的！要當上班族，其實是要讀書的。男人讀書多，頭臉身材和衣著，是有性吸引力的。翁季湘私下偷偷對他們性幻想，已經時來有自了。

翁季湘正上網查電視台記者招考的訊息，他早已欲望跳槽別公司、轉換跑道發揮所長，並期待獲得一筆豐潤的待遇。

總機祕書小姐跑來呼喚翁季湘，告訴他主任叫他進主任室找他。

翁季湘進入主任室，入坐主任辦公桌前的椅子。

「主任，我來了。」

「聽說你想辭職？」主任問。

「我的人生規劃中，我想發揮我的優點，展現我的說話和對新聞的興趣，去電視台當主播跟記者。」

「你在這裡，待得不好嗎？」

「老實說，我不喜歡這裡的同事。」

「你不是常跟他們一來一往，互動精彩嗎？」

「其實，他們輕薄的背後，我一直都是不堪忍受、負面評論。我跟他們講話也講不出心底話，關係不深。」

「你有要好的朋友嗎？」

「有，我有一個住關西的同性好朋友，我們相處容易，無話不談，也有肉體親密關係。」

「你是個同性戀？」

「阿欸…是。」

「…你新的工作已經找到了嗎？」

「還沒確定，正在接洽當中。」

「那你無職又停薪的日子裡，你的生活要怎麼過？」

「我有一些存款，在銀行裡，正常吃用，可以過半年。」

「哦。…嘶…咋。你去電視台，萬一要是也跟環境和同事不好，那怎麼辦？」

「所以，我盡量挑選適合以及好的。」

「…好吧，我讓你離開。待會你跟會計師領這個月份的薪水。明天起，你自由了。」

「謝謝。」

主任微笑搖著頭望著他。

上午十一點二十五分，翁季湘打包好自己的東西，關掉桌上的電器，向周圍同事道別，離開了這家小報社。他大包小包地踉蹌而行，雖說是不喜歡環境，要奔向理想，畢竟工作數年，其實心裡多少有點捨不得。

沒有了翁季湘，辦公室少了一位共同的白馬王子，眾女職員嘴巴少了性話題，眾男職員手指頭少了掐器官的對象。辦公室氣氛低迷，缺少活力。但就如昆蟲演化成動物，這些人很快地打破沈鬱，陰陽交流，不但明著開始打情罵俏，暗地裡個人的不良嗜好、不良習性也開始逐漸枱面化。辦公室成為文明叢林下各種惡獸逞凶的舞台。

梅克能首先打破僵局，邀了辦公室每一個人參加今天下班後居酒小屋的聚餐。

深夜，居酒小屋的生意方興未艾，報社的職員們陸陸續續來到，每個人都一臉疲憊，坐在餐桌旁，幾乎是一付垂軟癱姿。

上菜了。大盤大盤的菜菜肉肉、大碗大碗的湯湯果果、盤盤杯杯的飯麵飲料和碟碟罐罐的調味沾醬，狀甚豐富。

「啊，好累喲！」林春正喊著。

「我也是累得想躺在溫柔鄉裡給人按摩，今天上的班，怎麼會這麼無精打采？」李建中說。

「難道是帥哥離開，平民百姓就缺乏生命熱情跟活力？」王志飛問。

「我們需要鋅。」袁郝翔說。

「吃蚵仔煎嗎？還是大大的生蠔？」李建中說。

「吃維他命丸吧。」袁郝翔答。

「我今天才曉得，性跟愛這麼重要，沒有它們，難以抬頭起來生活。」林春正說。

「我們辦公室的人都單身，所以才疲憊。」李建中說。

「不見得。有家室的人，如果配偶沈悶，子女乏味，回到家也一樣疲憊。」袁郝翔說。

「婚姻生活就是家人不精彩，而離心外遇，走上離婚一途。」梅克能說。

「克能，你們基督教叫大家愛自己的配偶和子女，在今天這個世界裡，為什麼行不通啊？」王志飛問。

「這種事情上帝不會跟你明講的，我們要自己去挖掘。」林春正說。

「女生們來了。」林春正叫嚷著。

紀由雨和黑儷麗一前一後，拎著皮包踏進屋子。坐下後，開始女人家的多話和長舌。

「噯喲，它這裡怎麼沒有電風扇呀？要我們吃燙菜熱湯燒死嗎？」紀由雨發言。

「妳一開口怎麼就熱啊死的？今天天氣不夠熱嗎？」梅克能回。

紀由雨拿了碗裝湯，說：

「下次請它裝冷氣，否則不要來消費，回家要洗三次澡，衣服都還沒洗完晾乾，就沒得穿了。」紀由雨抱怨。

「沒衣服穿就不要出門哩，在家裡裸體誰看得到妳？」王志飛回。

「哪有當女人不出門的？當女人還要血拼，拼到變成月光族，然後再當啃老族，或吃定男友老公族，A 光爸媽男友老公的錢，盡情血拼。」黑儷麗勁答。

「所以世界上才有地獄這種東西，專門等待這種人做完壞事後，挖洞讓她掉下去，活活咬死她跟燒死她。」李建中高聲論。

這時，李孟瑤一身男人婆樣進入屋內，加入他們。

「我從來就沒看過這麼摳門的管理員，什麼停車停三十分鐘就要繳二小時停車費，簡直是強盜嘛！」李孟瑤一屁股坐下，皮包一甩，就開始數落人數個沒完。

她又翹腳批評，顯然早已遺忘她的姿態令所有人認為社會觀瞻欠佳。一身的褲裝加上如男生般的動作，這社會上沒幾人能包容她。

「欸，那男的像個摟賴把一樣，把你咬住，就狠硬的硬要你轉方向，你不轉，他就硬把你轉，痛得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從來沒看過這麼囂張的管理員，氣死了！」她拍了一聲桌子，聲音頗傷人耳神經。

「哎呀，小姐，妳只要記得，這世界只有妳的同事能包容妳、了解妳就好，妳不要要求別人啦，別人做不到啦。」王志飛答。

「喔，做不到就可以欺負人嗎？那你給我三千萬啊，我來吃你、害你呀。笨。」李建中應。

人人眼前一份自己的食器，食物在氤氳中，飄然送上美妙的滋味進入味蕾。吃入了狀況，每人心裡的窩囊氣也化為烏有了。

「欸，怎麼沒酒呀？誰去叫酒來？哪有來小居酒屋吃吃喝喝不喝酒的？」李孟瑤又評論說。

店員果然送上一瓶酒，日本上班族最愛的梅子清酒。

李孟瑤從皮包取出一根香煙，纖長的手指夾著香煙腰桿，另一隻手點著打火機，靜若木雕地點著煙，吸一口，再暈霧吐出，吐出了她對煙霧迫切的飢渴，和解除世事紛擾帶來的壓力。

一陣專業的夾煙、點煙動作，接下來的就是那付吸煙神情的醜態。

看見李孟瑤抽起了煙，王志飛等人也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盒盒的香煙，抽出一根，點燃了火，開始大放口氣、吞雲吐霧起來，滿足那被煙和臭味給薰得很過癮的欲望，心裡早已被道德給壓抑地不斷搔癢。

這些人各抽各的煙，男人像江湖，女人像酒家女、妓女，臉頰凹陷，眼睛瞇縫，瞳神遙遠，與香煙交好如至友，呼吸切喘，不受禮教、傲慢自抬，完全一派墮落沈淪的難看，遠離道德和善良美十萬八千里遠。他們就是異於常人，喜歡鼻腔、喉嚨和氣管組織被煙薰嗆得粗磨燒灼、近於自虐的疼痛和刺激；這種人說那是快感。等跨越這個階段、忍過去、習慣之後，就是成熟思考心事、吞雲吐霧、騰雲駕霧似神仙的境界，讓人超有成就感。

他們會說：「這是抽煙令人著迷的地方。」

「上次我去採訪一個退休的大老闆，我跟他約好時間後，我買了一大盒六包裝的香煙送他，他阿莎力的款待我，讓我覺得人世間，以香煙做人和交友，真是不可或缺，非常有必要。」梅克能一邊吸著煙，一邊發表感言道。

「抽煙讓我快樂。」王志飛笑著講。「就是那什麼社會風俗，叫我們只能在陽台抽煙，說要考慮道德，害我們要抽煙像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亂沒尊嚴的！」

頓時，居酒小屋這張餐桌上空，充滿了煙霧瀰漫，空氣濁悶，而人心解放，卻做事敗壞。

紀由雨和黑儷麗沒抽煙，卻不反對他們。相反，她們跟很多不好的男女一樣，認為男生女生抽點煙又代表什麼，又不會怎麼樣，也不會讓社會饑荒，也不會立刻下地獄；她們甚至覺得男生抽抽煙，那模樣看起來蠻帥的，性感又成熟，超有性吸引力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表演美。同時，她們也不反對被二手煙和三手煙污染，「反正要死也早就死了，不死還能活半百，幹嘛跟它們過不去呢？放開心好好相處，不才是人生之道嗎？」紀由雨和黑儷麗如是認為。

「我甚至希望我的男朋友能學會抽煙，可以讓我天天欣賞他抽煙的英姿，賞心悅目。」黑儷麗說。

接下來，是梅克能倒了一杯酒，然後，他又幫旁邊人各倒了一杯酒。

「先生，我們要再一瓶酒，梅子口味的日本清酒。」

他對櫃台說。

酒又送來了。

其餘尚未倒酒的杯子都倒滿了。

「來，我們一起來乾杯，乾我們今晚吃得飽足，放鬆又如願，生活幸福！乾！」梅克能起立說。

「乾！」眾人舉杯祝之。每人臉上充滿縱欲飽酒的貪婪與飢渴，臉頰泛紅，眼神臉色暈陶陶的，說它好玩好笑有趣嘛，其實是充斥罪惡的醜態。

當中，大家不斷地添酒、飲酒；酒精喝完，再倒添盛滿，然後再喝，一杯一杯地喝，好像永遠喝不完。酒精的燒灼度不算很高，但他們就是喜歡除了酒香以外，口腔內壁細胞和咽喉細胞、食道細胞被酒精這種化學物質刺激的感覺，彷彿被傷害的剎那，就盡情遺忘世事，縱樂在潛意識隱藏的快樂願望裡。

「讓我們再乾一杯！」李孟瑤舉杯慶祝說。她的手臂突地變得強壯有力，男性化起來，瞬間，她好像江湖上會暴力傷害人的流氓、黑道，酒精帶來的罪惡完全昭然顯現。

「乾杯！」李孟瑤有點站不穩地酒醉。

「乾杯！」眾人說。

今晚食之而飲之，湯水和水果、菜蔬和炙肉，也都被瓜分地差不多精光了。五男三女八個人的食宴，幾乎沒有浪費的食料，但是下層人心性的罪惡交流，卻罪不可赦。重點是它們其來有時，不是今天才形成。有斯嗜，則證明有斯性；有斯性，待人處事故有斯惡。有斯惡，則愛無，漲其中下，萎其美善，不可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