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包含學生，都知道一件事，無論學生表現多糟糕，老師就是無權打、罵學生，否則便等著挨告，等著消息曝光，上電視新聞版面，丟人現眼，顏面盡失。

許多年前，幾位不服管教的問題學生，做足準備，招開記者會，洋洋灑灑一串的控訴名單，學務處、導師、任課老師，無一倖免，光唸名子便得花上數分鐘，鏡頭下的他們，沒一個服裝儀容符合規定，但卻聲音悲切，委屈如受驚的小綿羊。

當時，教室與老師辦公室尚未有電視機配備，一時間都不知道大名已透過螢光幕傳遍台島各地，學務處的牆角上，倒是掛了一台老舊電視機，聲光影像一點都不受老舊影響，畫面、聲音一出現，學務處立即成了震央區，全體總動員起來，圍著電視機仔細研究，馬賽克只遮住學生的臉，身材、舉止早透出端倪，一下子便辨識出學生身分，但學生也不傻，自然知道可能後果，記者會結束，全體跑去慶功，避開學務處搜查。

學生雖沒逮到，善後工作卻有得忙的，首先去電視台抗議，請他們抽掉這則新聞，相關老師、組長開始寫報告，這是行政上的必要手續，你不主動說明，教育局也會來關切。

逃了兩天的學生，在家長押解下回校園，他們在校門口遇到站崗的生教組長，露出燦爛笑容，好似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經校長裁示，既然學務處已由學生列為被告，自然不適合再經手，全案交由輔導室處理。

經歷這件事，老師們都感慚愧，活了大半輩子，居然不知道心中委屈可透過記者發聲，甚至不清楚如何把記者引來，一吐心中事。比較起來，某些方面，我們還不如學生哩!

我剛來本校那年，榮任二年級導師，開學之始，便訂下幾項班規，大部分學生都沒問題，偏偏有那麼兩、三位學生質疑聲不斷，而且不打算遵守，他們最喜歡掛嘴邊的一句話：「我們以前的老師沒這麼規定。」我幾次好言相勸，然後軟硬兼施，奈何他們已心如鋼鐵，唱反調到底，課堂上，歪斜坐姿，撇一張嘴，不拿正眼瞧我，班上活動，他們消極應付，試卷愛寫不寫，絕不超過六十分。

這已是開學後的第三個月，我已然放下身段，接納學生意見，修正我曾有的帶班態度，他們卻依然故我，冷然蔑視，口口聲聲「以前的老師」。某日走進教室，黑板上仍存留上節課老師的版書，一字未擦，這也非第一次，心中怒火再也無法按捺，直接噴灑出來，張口便說：「以前老師沒說值日生要擦黑板嗎?」下面立刻回嗆一句過來：「是呀!你不知道嗎？」是可忍孰不可忍?老虎不發威，被當成病貓，於是我破口大罵，罵得興致激昂，一時難以收煞，下課鐘聲響起，還多罵幾分鐘，才勉為其難住嘴。

隔天批閱聯絡簿，某位女學生的心得欄寫得比我昨日的責罵還精彩，字字句句的指控，如利刃直透心房，讓我滿腔教育熱誠盪進谷底，印象最深刻的是最後幾句話，至今記憶猶新：「你不知道教育部三令五申，不准打、罵學生?你不怕我們去告你?」

這種班級，哪還帶得下去?勉勉強強相忍為安，過完一學年，便去接一年級新生班，重新建立老師尊嚴。這算是我教育史中的一大挫敗，被學生擊垮而逃躲。

某日去逛夜市，人群熙攘，忽然聽到一聲：「老師，你也來逛夜市呀!」循聲望去，居然是那位文筆不錯，老愛嗆我的女學生，她親切含笑，完全不似往日的張牙舞爪，臉色含冰。我笑著回應：「是呀!來打發時間。」

夜市裡的她，教室裡的她，差別何其大。每次憶起那年的辛苦，便會想到夜市裡的她，那聲親切的招呼，窩心極了，只不知她是否還記得，當年以什麼態度對付我。

每回師生問題上報，我不禁心生恐懼，設想當年若非極力隱忍，後果不堪想像。大眾眼中的學生永遠屬弱者，老師都成應及早剷除的惡勢力，有誰給過老師辯解機會?眾口鑠金之下，行政處罰免不了，鞠躬道歉更是必要過程，老師的威信一點一點消蝕，問題學生的行為無法導正，氣焰更是囂張。那些自以為維護學生權益的正義之士，可曾深入調查師生衝突的癥結點?隨意便給老師定罪，對教育有何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