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出茅廬踏入教職的第三年，臨危受命接ㄧ班國二的學生。這班學生活潑好動兼調皮，頗有愛心的原班導師招架不住，被他們氣得胃潰瘍，還住進醫院。根據同事們對我的評論是，我有一雙銳利的電眼，天生具有不怒而威的架勢，足以震懾這麼一個過度活潑的班級。

當時年輕氣盛，多多少少含帶初生之犢不畏虎的精神前往上任。學生對陌生老師，向來客氣三分，言行多有保留，因此首次的會面，我相當滿意，覺得情況未若傳聞的可怕。

幾次交手後，他們逐漸伸出觸角探索，而且幾乎要踩到我的底限了，心想我豈能成為第二位住進醫院的胃潰瘍老師?於是我雷厲風行著手整頓，班規一條條增加，最後祭出打罵齊來，他們終於拜倒我這悍虎裙下，我說一他們就一，我要求往東，他們不敢有所偏差。

尤其令我欣慰的是，他們的言行漸漸導入正軌，功課也進步中。國三面臨升學，我強制他們晚上留校唸書，這在當時可是創舉，誰也沒聽說過「晚自習」一詞，家長們都沒意見，試想晚上可安安心心看連續劇，不必分心管孩子是否唸書了，何樂不為?

每晚踩著月色，我和他們一起離開黝暗校園，嘻嘻哈哈中，我附和他們的胡說八道，歡笑聲盈耳不絕，師生情份就此建立。他們畢業那年暑假，我也調校成功，獲知消息的學生都來幫忙整理、寄送行李。踏上車，我選擇後座，方便回顧待了幾年的小鎮，也方便朝車下小跑步跟隨的學生揮手，他們叫著：「老師再見！」、「老師，你要回來看我們呦！」、…，我已淚如雨下，離情依依，感傷不止。

此後換了幾所學校，也帶畢業幾屆學生，總覺得差一點什麼，尤其管教權被拿掉，嚴禁打罵教育後，師生之間只剩下相敬如賓，若某些學生不打算敬你，心存挑釁，還得忍氣吞聲，得過且過，回顧教書生涯，他們還是我內心深處最難忘的一群。

原以為只能從記憶中搜尋他們的身影緬懷過往，誰知前幾天接到一通電話，陌生的聲音從話筒傳過來：「老師，你不能這樣，為什麼躲起來？大家都在找你，我們找得好辛苦。」

他是那個班連任三年的班長，為人開朗活潑，成績優異，始終是班上同學的指標，一聲令下，無人違抗。他已在大陸發展多年，趁回台休假之便，應同學要求，非得把我找到不可。他說：「你不知道我花多少心思，轉了多少手，才拿到你的電話。他們說我再徒勞無功，就要把我這班長罷免掉。」

隔天，我請他吃飯，他聽說我空有智慧型手機卻無智慧去使用，不禁大搖其頭說：「這不行，我幫你輸入一些資訊。我們班上有架設網站，你以後可透過網站了解同學動向，還可以藉機和大家聊天。」

再隔天，另一位學生來電話：「老師，你要開機，你不知道多少同學想和你聊天，…什麼，你還不會使用？班長太失職了，他居然沒把你教好，…」我拿出手機，就著話筒，他耐心且溫和地一個步驟一個步驟仔細說明，他說：「光聽沒有用，一定要實際操作，我以前就只上課聽一聽，所以成績不好，又好玩…」他當時可吃了不少我奉上的竹筍炒肉絲。

又隔一天，一位已是國中老師的學生說：「…我可是很嚴厲的老師，你正是我的借鏡，…沒有同學會記恨你的打罵教育，大家都知道自己做錯事該罰，…」她以前靦靦腆腆，畏畏羞羞，現在句句在理，長篇不休。我感嘆只有他們會找我，她接嘴便道：「或許你的其他學生也在找你，只是還在尋覓中。」

有位學生留言：「…我永遠記得老師曾說：『任何競賽，除了第一名都屬失敗，沒什麼好自傲的。』現在我也拿這句話鼓勵我的學生，…我以前很調皮，很不聽話，老師辛苦了。…」他現在是某項球類教練，當時可不怎麼把我的話當回事，被修理最慘。

我的這群學生，當年花盡我多少心血，現在都已成家立業，有的是警察，有的是公務員，也有自營事業的，也有在私人企業奮鬥的，很遺憾的，有位已因病早逝，還有幾位至今失聮，音訊迷濛。

他們的成長過程，歷經無數辛勞與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我不過其中短暫的兩年穿插，能有多大影響?我不敢居功，但以他們為榮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