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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閉的貨櫃 12
2006/02/05 05:36:35瀏覽1116|回應0|推薦3
第 十 七 日
  長長的通道,遠處的盡頭一定有光亮,要不我怎能判斷出是條長通道。可是路真長啊!無論怎樣地走都到不了盡頭。
  不像長廊,往下沉,一路沉,掉到井底裡去了嗎?好冷啊!整身都凍住了,我一定落到冰河縫隙,多麼深啊!不止一百呎?一千呎?一定逾越千呎之深。
  深陷裡頭,沒有可能出得來,全身貼在冰壁裡頭,涷在裡頭,難怪那麼冰涼。
  「包子!包子!」有人在呼喚我。
  「聽得到嗎?包子!你醒醒啊!」是誰啊這麼不停地嘶叫,我不是在這兒麼?
  我伊唔出聲。
  「包子!你終於醒過來了。」濕的臉貼在我臉上磨蹭,是黃妹。
  「喔,好痛!我在哪?」混身到處都痛,骨與皮肉都發痛。
  「你醒來囉!包子。」一臉熱淚的黃妹摟貼著我,又驚又喜說:「三天來你都昏睡著,不食不飲。人人都說你已去了。」
  我不顧疼痛,問她:「三天?」
  「嗯,三天。我們早到岸了,可門就是不打開,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不打開呢?我蓋在被褥裡,可還是冷,頭殼好痛,混身又冷又痛。黃妹餵我水喝,又拿食物往我嘴裡送。
  「來!給他點麵糊,他還不能吞下乾糧。」
  另一個女人聲,是秀蓮,她怎麼又過來了?喔,想不到那麼多,還是睏,睡著就不痛,我還是要睡去,睡著了……
第 十 八 日
  嘈雜聲中,再度醒轉,滿耳都是嗡隆嗡隆響聲,是聲波震醒我。細聽好像是街上女人吵架樣的聲音,直著喉嚨喊嚷: 「還敢過來搶?反正都活不下去,我們全跟你拼了。」
   那是秀蓮在喊叫,一時還弄不清什麼緣故,回神半天才醒覺過來,也才憶及是怎麼回事。 原來還是在警告那兩人,那兩人一定企圖搶食物。
  「就剩下這點,還要過來。摸著就打死你。」陳志坤的聲音。
  他們已不怕那兩個傢伙了嗎?不再躲閃了嗎?
  砰地一聲,有身體被硬物打著,我沒感覺,不是又打到我身上吧?同時又聽著「啊唔!」一聲哀叫,是許國昌被打著了。
  「還爬過來啊!」竟然是李乾用他的鄉音在發狠話。
  又聽到滴滴答答溜回前頭的緩慢腳步聲。
  怎麼回事?雖然剛醒轉,還是弄糊塗了,他們聯合起來對付那兩人?
  「醒吶!」黃妹還在我身旁,大概頸部肌肉的扭動使她察覺我的醒轉。
  「先喝點水吧!」她又餵我水。
  「怎樣?醒過來哪?」聽到她對我說話聲,那邊秀蓮跟著問話:「我再把麵粉和水,你好餵他吃。」
  她怎麼又開始對我好呢?不是看著我和黃妹被打得那樣都不聞不問嗎?    
  「怎麼哪?」我問黃妹,情況好似不一樣。不能轉動,一轉身就抽痛。
  「我們大概在洛杉磯港口,落地應已四天了。」她試著把秀蓮弄來的麵粉糊往我嘴裡餵,我費勁地吞進喉嚨去。
  「包子,你能活轉過來真不容易,」秀蓮熱切地插進來說:「黃妹守步不離地守著你。」
  「哦!」我掙著想起來,痛,一點氣力也沒有。
  「那兩個沒怎樣?」我念念不忘那兩人後來如何對黃妹。
  「黃妹一電筒打著那姓張的畜生的要害,把他弄癱了。」陳志坤插進來講。
  「啊!怎麼回事?」
  「其實在這麼一團黑裡,誰也奈何不了誰。」他回答:「誰也捉不住誰。只要有心對付,我們個子力氣雖不如他們,但蹲著,躲著,摸準了一電筒揮去,立刻蹲下跑開,沒人會佔得到便宜,人多的一方,只要一齊心,怎會對付不了那兩畜生。」
  聽他這麼一說,我不由得想起,現在會這樣說了,打我的時候,輪暴黃妹的時候你們哪裡去了?
  「志坤,扯那些幹什麼?」秀蓮認為他扯遠了,把話題轉回來:「那兩個混帳看準黃妹不肯離開你,摸準這個罩門來找她。黃妹不敢動,怕他們會對你怎樣。但是算準了,事先備好電棒在身旁。到了那時候摸準了那兒,一傢伙敲去,打得姓張的滿地滾。」
  「當時姓許的雖在旁抓住黃妹,可不想埋伏在旁的李乾,也一電棒把他打得鬆脫手。」
  「哦!李乾。」我感激地呼喚,淚水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
  重回意識感到的歡聚只短暫留存一會兒,立即又轉回現實的困境。飢餓、困頓,雖然彼此望不見,然而有氣無力、簡短而不耐的對話聲,令人感覺到的,全只是焦灼,恐慌與怠倦。
  食物日漸用罄,可食之物愈來愈少,這種情況下,秀蓮等還肯慷慨地將僅剩的提供給我,確實是對我的身體狀況關心;並不是為先前做為補償。人人都焦急眼前,活下去愈益形成問題,目下的困境與焦急盤據整個意識。
  想像一層鐵壁之隔,外面是富裕、物質充塞的先進世界,我們這幾個卻因板壁的隔絕,處於飢渴困頓焦慮中瀕臨死亡的邊緣,實在是諷刺。
  對著圈禁圍住我們上下四週的鐵櫃,看來是完整堅固無從破開漏出的鋼筋鐵壁,對之一籌莫展,毫無辦法,無從解救,而且哪來最起碼的工具?
  更有進者,現下雖已被吊置於岸邊碼頭,仍透不進來半點亮光與風涼,顯然仍堆置壘疊在一堆貨櫃之間。
  時間已拖得過份久了,一定是接應方面出了狀況,要不然怎會把一堆人丟棄在貨櫃內,置之不理。要知這不是貨物,時候一拖過頭就會發生慘劇,曠日持久只會剩下一堆死屍,甚至可能自相殘食後的餓殍。
  然而在裡面的我們仍只有焦心的盼望等待,面臨日益困窘危難的情況,除了眼巴巴乾癟癟地空盼,還是只有空盼。
  從黃妹口中得知,前面那兩個,自恃可凌脅旁人,對食物不加節制,輪到此刻無人受其箝制時,已面臨斷糧。
  我問她怎麼回事?到底發生怎樣的演變?她說自從張銘被她砸傷後,身體虛弱,動彈乏 力。許國昌立即把握機會搜奪他倆所有的食物據為己有,完全置同伴於不顧。張銘逐漸餓得奄奄一息,不時哀嚎咒罵,許國昌完全不當他一回事,弄火了,不時揍他幾下發洩。
  可是這兩天下來,可能許國昌也面臨糧食用光的局面,所以他才不顧一切的往這邊衝,企圖偷或搶些乾糧。
  講完這些,她試著攙扶我坐起,為的是我已昏迷在地躺了幾日,想讓我改變姿勢,避免肌肉皮膚因不移動被壓壞瘀傷。但不動還好,一動立時併裂若斷腸般疼痛,而整個身軀也感到燒灼似地火燙,情況嚴重。
  經過他們那陣瘋狂的揍擊,我一定被打成嚴重損傷,可能受到沉重的內傷與骨折甚至碎裂。不動還好,一移動立即痛徹肺腑。
  手臂一定斷裂,無從舉起,末端也無知覺,根本一動都不能動,因之而生的疼痛有如斷魂似的。幾乎可確定裡面的臂骨一定被他們打碎了。
  黝黑的櫃內,籠罩著濃烈的屍臭,范老的屍體幾天來在高溫蒸騰之下早已腐爛。棉被掩蓋不住瀰漫出來的肉體腐蝕味道,屍臭之味濃過一切味道,原先的排泄物與酸臭之味全為這更濃厚難忍的味道取代。
  還好久處鮑魚之肆,嗅覺已遲鈍,否則燻魚似地塞在這密閉又完全不透氣的長方盒內,整個人為欲嘔的氣味不息地蒸熏,非得因沖鼻而昏斃掉。
  這個時候倒真希望能有包香煙,點上一根好燻除一些那種難以忍耐濃郁的味道。
  原先在我昏睡期間,他們大家協議,為了不想太接近屍體與腐臭的味道,曾合力把屍體往當中移,靠近那兩人處推過去,並且橫亙在路中,當作路障,阻隔不時蹓過來企圖摸取食物的許國昌。當然更為了離開那股屍臭,離得愈開愈好。
  好笑的是,許國昌完全弄不清這邊的用意,當然也看不見他們幹了什麼,堆置過去沒兩分鐘,他一開始就絆倒在屍體身上。
   蹣跚爬起來後,還弄不清是什麼物件組隔,聽到他嘟嘟嚷嚷罵不絕口,又踢又摸的,良久才弄清楚是屍體。

  但爬起來後似乎也就算了,並沒見他做出令人耽心的事,只是把屍體又推回原處。當然這邊人多,不在乎跟他來拔河比賽。他可能根本沒想到這方面去,還是接受實力消長的體認,該他向這邊屈服了。當然最大的可能是身體虛弱乏力,沒力氣推來弄去的。更且是屍體擺在哪,小小的空間,哪兒不都是充塞著同樣的味道,哪兒一定都省不去。
  黃妹雖然費盡心力地照顧我,讓我不感到病中的不便,然而我可清楚感到身體各部份都在分崩離析。意識雖清楚毫無變異,甚或可說更清楚,但虧虛倦怠擾攘整個心身,實在覺得体力銷盡,已撐不下去了。
  一種從來沒有的消溶感在浸蝕身體,好像立即就會化去的感覺。
  心思飄蕩,我問黃妹:「張銘那傢伙怎麼樣了?」
  「管他怎樣?死了都嫌不夠。」她恨聲怨責,一面撫摩我面龐。
  「我躺在這一頭,心裡頭難免會想起那一頭同樣躺倒的另一個人。」我向她解釋:「想起他那樣算計我,痛打我。現在又怎樣了?餓倒那頭沒一個人理他,應比我更慘,活生生地身受飢渴之苦。他為惡,結果他同伴更以殘酷的方式對付他。」
  她趴下來貼著我唏噓地說:「想那些幹嗎?你就完全不記恨嗎?無緣無故硬把你一個好好的人打成這樣。」
  她的難過帶給我更多辛酸,念頭不由得沈湎於自己命運跌宕,不好向她說自覺活不長了。深感會追隨范老而去。這趟路可能就走到這裡。
  不由得想起家人來,難道當初離家那夜裡的分手就是跟母親的訣別?古人說的不肖子、不孝兒孫就是我這德行,一天都沒有奉養過,只帶給她無盡的操心。 還有那天跟表妹分手時話都沒講兩句,也就得這麼永別了嗎?今生是沒緣了,只希望能像他們說的結來世緣了。
  現在又結上張黃妹這孽緣。唔!不能這麼說,是自己的幸運。應該慶幸能結識黃妹,而且相交這麼深,我雖未結過婚,但相處的親暱,覺得夫妻也不過如此。
  當然她是有丈夫小孩的婦人,可此刻不僅我深深感到她與我彼此相屬,相信她也一樣。她是個了不起的女性,有勇氣,重情義。而且拿得起放得下,堅澀危難的處境,從容應付下來。有她陪我到生命最後,可不算枉走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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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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