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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2/05 05:40:31瀏覽1274|回應0|推薦5 | |
第 廿 一 日
回憶與臆想充塞腦際,逝去的歲月,如同一幕幕不時斷了電流但立即跳接到另一畫面的無聲影片,片斷接著片斷不息地呈現面前,曾經驚惶失措與怡愉快樂的時刻,此刻都同樣無感的片斷,無從生出一絲傷感或動容,沒有惋惜,也不會如往常刻意地追求過去的歡笑,更無從迴避不痛快的往事。 原來一生的所有遭遇與經歷竟這般無感且無關痛癢,生命的延續與生活上的種種接觸與變遷原來只是一團又一團由感官組成的空虛影像,沒有一幕是實際佔有一度以為存在的時與空。 覷住喪父時刻的我,愁煩自心頭壓滿面容,百感交際之中,攫住自己最生動的念頭是,省悟此後將是孤兒的感傷和恐慌。 紅衛兵抄家時,那時三歲還不到,原來的印象已在記憶中完全淡化消散,此刻竟然活靈活現地復原在眼前。只見家屋正中爸爸跪在地上雙手護頭,一下又一下地讓人輪番著用木棍或皮帶抽打﹔母親在一旁哀號,被女兵扯住頭髮拖到一邊,此刻才看清楚原來她門牙已被打脫,頭髮也剪掉半邊。 那些人一面打著父親,還一面吆喝:「認不認錯!反革命。」並不斷迫問著:「臭老九,死封建,祕密文書藏在哪?」「黃金埋在家裡哪一塊地裡,再不說出來,就活活打死你。」 意像又跳開,這回是表妹和我第一次在江散步時的情景。我伸手又縮手,猶猶豫豫地終於去握住表妹的手。 意像又跳到在電影院裡面,黑暗之中我已能大膽地摟著她肩膀。還有入夜在江濱公園的初吻。 更有在辦公室,跟那位姣好女同事間相互間的傾慕,大著膽跟她約會,看完電影送她回去,在她家門口的情景。 然後是黃妹,黑暗中的親密,身上都已泛著臭氣,或者還有污垢,可彼此都不覺得,一腔地熱情抑不住,不顧週遭烏黑裡虎視眈眈的眾人,竟然大著膽子發生關係。 這些動情的片斷,應該激起自己的感應,可再也沒有,都像觀看不相干的人與事。已這麼放開手,超越開脫。 相信我一定進入彌留狀況了,然仍可深深地覺察出最後的意識尚停留於鐵櫃內。從內裡生出心靈之眼穿透黑暗,望見黃妹默然垂首於雙膝之上,她大概淚已乾,情已竭,飢餓已榨乾她最後一滴活動能源。 感覺上自己原是耽逸於快慰而怕遭傷害的意識的河流,一生的過程似乎也不是由往事串綴而成,斷斷續續的經歷彷如棉續的蛛絲飄垂於屋簷掛角。 印証的過程使自己相信其為真實的經歷,所謂自己的一生其實也只是強制地相信的歷程。 無所謂的追逐也無所謂的生命底浪擲,過去與現有是等同的虛渺,未來是不會實現的現實。盤据著的經歷只是混沌纏夾如一團灰暗的線團,然而丟棄不掉,因為沒有了前瞻只剩下回顧。 確實感到是飄浮在大氣裡若有若無的存在,以為自己確切地佔有一定的時空,是確確實實的某種真正存有過的物質實體。 不再聽得見任何呼喚,原來還原的世界竟是安詳寂靜又無感。光線與色澤本只是一簇簇的暗灰與慘白,眼角呈現出只是大片大片灰暗,夾雜著各種物體的烏黑輪廓的線條。 已不在乎身處何處,或往何地歸去,甚至無處可去,漸行漸遠也漸忘記此身凝聚的意圖。 可以覺察形與意逐漸離散,時與空原也是同樣的空無…… 恍惚懸蕩,神思飄渺。隱約出竅之魂靈朦朧馳騁,靜寂中仿佛仍有敲擊底聲響,遠處森林中鼕鼕鼓聲,還是佛壇底木魚聲罄。一擊接似一擊底敲打之聲,在為我做法事麼?然而暗澹不清中,除了留縈不去的魂魄,什麼亦沒有。既無佛壇何來木魚聲。並無任何敲打發聲之源,耳鳴嗎?或幻聽?不,確實有人在敲櫃壁。是從外面敲擊,用鐵器敲擊樣的。尋找救援的人找上來了? 裡面的人怔忡片刻,立即警覺,有人開始回應,也用手電筒敲貨櫃壁。一時間,大家都甦醒振奮起來,蜷縮於地的身子,或掙扎起來,或席地抓到什麼都往櫃壁符應敲打。一片鼕鼕之聲,整櫃子到處都響起來。 鐵門被鏗鏘打開,光亮如團閃鑠明亮的閃電,猛然刺穿爆裂進來,明亮刺眼得沒人睜得開眼。許久許久視力才適應過來,逐漸看清櫃門口影影綽綽簇擁住一票人,他們個個瞪大眼。蒙著嘴甚至有罩上口罩的對住我們好奇張望,我們真是群盤纏不清的蛇麼? 那些人都是外國人,成堆的老美,有白、有黑。穿載著各式制服,有的手上提著各式機具;救助或醫療工具。也有扛攝影機、舉麥克風的記者們。他相互間用猜疑的口吻喧騰地講著一點也聽不懂又急又快的外國英語,嘰嘰呱呱不知討論什麼?顯然是在講我們。語調明白地透露出驚懼訝異甚至難以理解地好奇。成堆的人個個臉上露出受不了的模樣,皺著眉苦著臉往櫃裡睹望,每個人都是一付中人欲嘔的態勢。不久果有人緊握住口抑不住反胃樣的衝到旁邊去嘔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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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