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

 [下]

「我餓了，我們去夜市吃點東西吧！」我穿上牛仔褲。

「那麼會吃，又開始發育啦？我們剛才吃了那麼多雜七雜八的東西，現在你還吃得下？」

「就是嘴饞，食慾跟性慾一樣，想來就來。」

「那走吧。」

「那個…等等吃完飯，我要去我朋友那裡討論一點事情，你要回來這裡等我還是怎麼？」

「哦，你有事我就回去了。」女孩起身把帶來東西收入自己的包包中。

「我不是要你走，只是真的須要離開一下。」

「沒關係呀，你先忙，我也得回去一下了，出來太久了。」女孩說。

我們吃完煎得滋滋叫的平價牛排，沿著夜市走走，攤商們都剛把用來應付周末夜晚人潮的食物與商品準備好；色彩誘人、香氣撲鼻。

「你常逛夜市嗎？」女孩問。

「不常，偶爾會來也只是到特定的攤子吃東西。」

「哦，貴公子不喜歡穿著拖鞋來人擠人…」

「別又開始糗我；夜市東西便宜，人跟食物距離太近，誘惑大，時常一不小心就買了太多的東西與吃下過多的熱量了。」

「真是理性的智者，對慾望總是能做最準確的判斷。我這種無才的小女子總是經不住誘惑，不停的買東西吃東西買東西吃東西….」

「唉…我真服了妳呀…

其實，我小時候想到逛夜市可就很興奮的。」我插起女孩手中的餐後水果醃漬芭樂邊嚼邊說：「小時候住南部，你知道的，南部有很多中小型夜市是那種定時定點出現的，就可能禮拜三固定在小學前面的馬路上，周日則會出現在比較遠的祖師廟旁邊的空地上。

對一個單純的孩子來說，夜市裡出現奇奇怪怪的人與物真的好像夢裡才看得到的，加上夜市又都是晚上才見得到，更是神秘。

譬如？嗯…

時常，有個獨眼的老頭我已經忘了他賣的是什麼，當他用著沙啞的嗓子咆嘯似的喊完他的宣傳台詞後，就會後用剪刀在紅紙上剪下一個小人兒，然後用一堆芥末色maybe胡椒色的粉末在小人頭上撒下，再給他一堆嘻哩呼噜的咒語最後噴口米酒，嘿！小人兒站起來了…會走路了！甚至還會舉起小碗動呀動的。

啊…是呀，真是怪異的一幕，我看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嗯嗯嗯！我聽說過，我聽我表姐說過，她也看過類似的表演，真的真的很不可思議，搞得她還一直作噩夢。」女孩興奮地說。

「大人都會說那只是變魔術，但追問怎麼道理來著他們又說不出來，那要說服小孩子太薄弱了。哈哈…每次都看得又愛又怕。」

「對、對，我也看過很恐怖的東西，就那個呀…喂，先說好不可以笑，每個人怕的東西不同….不行，你那個是什麼臉？這樣我不說了。

好啦，就以前呀，衛生習慣不好，很多人尤其小朋友都會生蛔蟲，對，你知道嘛，然後夜市就有賣驅蟲藥的攤子，那多麼恐怖，整個攤子像醫院標本室，全都是一條條一把把泡在黃色藥水裡的蛔蟲。一邊還掛著可憐的病人把肛門面對著鏡頭拉出一大佗蟲的照片，真的好可怕，每次看了回去我都不敢吃東西深怕有蟲卵躲在什麼地方，到時候我寧願去死也不要去吃那種藥來拉出一大把蟲，可是又很奇怪每次遠遠看到那種攤子還是不閃開想要偷偷看一眼的喲。」

「嗯，我想人是不想放過刺激的事物，遠大於他的膽量喔。

還有…那時候偶爾有脫衣服的秀，而且不是一般香豔的脫衣舞，那種會讓小孩說不出話來的那種表演，也就是女人用陰道來做一些特別的事，像抽煙呀、射飛標、開汽水那些，後來我才知道那叫做十八招。

有次，一個表演女郎站在台前挺出陰部，主持人用賣克風大力鼓動前面的幾個男性觀眾過去摸一下，天知道那來的膽子我也衝上前去摸了那女人的陰唇，那女人很驚訝，隨即露出一種似乎被發現什麼秘密般的奇異笑容，主持人大叫一聲我聽不懂的什麼，就有人鼓譟也有人拍手吹口哨，接下來就有大人把我和我同學拉出這個表演舞台。」

「小孩看到那種東西真的不好吧，而你…這個死小孩更酷，就給她直接摸下去，你到底在想什麼？」

「不知道，但那種軟軟溼溼的觸感一直讓我有種奇異的聯想，覺得那是女生身上一個可以獨立生存的器官，一個可以獨立於主人表答自己意志的器官。而，當還是小孩子的我在洗澡時，我也不太敢多碰我自己的小雞雞，呵…因為我也開始覺得他也是能夠獨立思考的器官了。我知道在我有著大人一樣的身材時，它就會開始獨立運作，做他自己喜歡的事，一如她的另一半 ─ 那個溼溼暖暖的器官！」我對女孩說。

「怪小孩，那麼小就有這種詭異的想法，但是也不無道理呢！」

「你覺得有什麼道理？」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啊啊，我要吃雞蛋糕，好不好？」女孩說，高興地往一個攤車跑去。

「哦，你還吃不夠呀？」

「沒辦法，我超喜歡雞蛋糕的。」

「嗯，你吃就好了。」

「唉，你不喜歡喔？」

「不會，只是吃飽了。」

「不會不喜歡那就吃一個吧！來，吃嘛！鬆軟鬆軟又香吃飽也可以吃啊，吃嘛！」女孩硬是塞了一個給我吃下。

「嗯嗯，好吃嗎？我最愛雞蛋糕了。」女孩取暖似得捧著雞蛋糕。

我慢慢地嚼著。

曾經有一個女孩，給了我很多很多，多到自己無法承受，我並沒有用心去體會，只想把她當成一個自己的崇拜者與守護者，拉著她推著她去探索這個春花燦爛的美麗世界，去放肆燃燒青春的寸寸光陰。

女孩累了，我沒有給她該有的呵護。女孩真的累了，我更沒為她乾渴的心靈捧一瓢水。最後，女孩傷心的離去，我還依然茫然不知所日以繼夜追尋的意義。

待我真正誨悟自己的愚昧與無知時，發現那個最喜歡吃雞蛋糕的女孩早已傷痕累累的走得遠遠，孤獨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失去之後，好像突然驚醒，在狂亂痛苦的靈魂崩毀後，當自己可以撫摸自己的傷口時，巨大的孤寂襲來；我發現了，孤寂，原來是愛情的絕地復仇。

紅色的本子開始寫下名字，便利商店早班的名字、家具業務的名字、洗腎護士的名字、補習班導師的名字、來不及寫下的名字…

字裡行間理有著流動的液體，各種顏色味道的液體組成的慾望洪流瀰漫，卻承載不了一個夜的寂寞。

「喂，呆什麼？我問你還要不要？」女孩問。

「喔，好…很好吃。」

「熱呼呼的最好吃了呢！」

我默默地嚼著雞蛋糕，輕輕的不敢太用力。

「我好久沒吃了。」女孩興奮地說：「真是的，我新搬去的那裡沒有賣，常去逛街那邊的一家也收起來了，你也很久沒吃了嗎？」

「滿久的，大概三年多了。」

「那真的是一個天文數字的久。」

天空灑下毛毛雨絲，女孩拉著我跑過一個很大的十字路口。

「快快，我不想頭髮溼掉，真糟…」

「那個…」我邊跑邊脫下棒球帽給女孩帶上：「禮拜天應該可以。」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 ？」

「禮拜天…我想應該可以調個班，一起去吃個飯。」

「不用那麼麻煩啊，太刻意就怕不好玩了。」

「不會，本來就不是排我值班的，調回來就行了。」我說：「想出去走走…還有，你要請我嚐的咖啡。」

雨有大起來的意思，我們加快腳步往那六坪大的出租小屋跑去，女孩握住我的手，給了我一個很甜美的微笑，我這時才發現，在女孩豐潤的雙唇下，其實有著一口漂亮的貝齒，在沒有月亮的夜裡依然閃爍光芒。

維沅   台北  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