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缺口_[下]

「來……這是我的新名片，未來請多多指教哦！以後有須要什麼建材譬如衛浴設備、拋光石英磚、人造石什麼的一定要找我喔……自己人嘛，我一定會算貴一點給你的啦，哈……」女孩說著，發現男孩一直盯著她看，就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好啦好啦……我知道我胖了很多啦……唉！一腳已經踏進歐巴桑的圈圈了！」

「妳別這樣說，妳很美、一樣很美甚至比幾年前的妳更豔麗了。怎麼說呢？……有著更迷人的風采了吧！」

「不懂，我是南部的傻女孩，你說的太抽象。」女孩露出狡猾的笑。  

「打個比方，以前的妳是絕美的米開朗基羅石雕像，多年以後的現在妳成了雷諾瓦畫中豐美生動的浴女……那不是美的程度之分，而是真實的生命的呈現……我知道妳又要說我犬儒了！」男孩用力握了女的手一下，笑著。

「喔，我了解了……唉，下次見到我我就成了惠勒斯的『母親』了……唉哎……」兩人相視開心地笑了。

「說說吧，現在的你小有成就嘍！」女孩轉身過去叫到：「不可以！回來！不要碰那個，會破破……」小男生現在對茶几上的花瓶感到興趣，試圖移動它。

「差得遠呢！我前年換到現在這家公司，當專案經理也還是個業務人員啦，到處跑的機會就多了。第一次見面我住雅房、第二次我住套房、這次呢，剛在市郊買了一間小公寓，為了結婚嘛。十五、六年的房子了，但地點還不錯。我女友希望在聖誕節前夕結婚，沒有意外的話就是那時候吧。到時後要來喔。」

「那……我是你的什麼人？高中同學？過去同事？」

「都可以呀，妳不是對妳老公說要和高中同學出來喝咖啡？就是嘍。」

「嗯！你的未婚妻是四年前那個女友嗎？」

「是呀，好快，一下我們就交往了四年多了，那時我和她在一起還沒半年。」

「嗯，一下子我就從美麗的新娘變成小孩都到處跑的歐巴桑啦，哈哈……」女孩喝了一口咖啡：「時間真是不饒人……」

「四年了，該給她一個承諾了，一個平凡男人能給另一個女人的最大的熱情，或許就是一個對婚姻的承諾吧……」

服務生端上下午茶的糕點，用的是瓷質的三層糕點架，承著多種精緻的蛋糕。女孩為自己夾了一快巧克力蛋糕，幫男孩盛了一快起士蛋糕。

「好濃厚的起士味，好吃。」男孩嘗了一口說。

女孩細細嚼著蛋糕，指著糕點架說：「你知道嗎，這就是我的婚姻。」

「嗯？」

「第一層、最下面一層，是我對擁有一個幸福美滿婚姻的渴望、中間這一層是我老公對我的愛…..你知道頂端的那一層是什麼嗎？」

「我不想隨便猜，妳說吧。」

「就是那小子……」女孩指著小男生，他正在看著一對稱讚他可愛的日本夫妻。

「有了他之後，我才真正知道什麼是婚姻，什麼是一個家。

有了他，有好多事情變的不那麼重要了。真的……我好愛他！」

「那……他就是妳過去說的，幸福的缺口嗎？」

「我是個單純的傻女孩，我不知道……」女孩對他微笑。

日本夫妻給了小男生兩塊金箔紙包著的巧克力，他興奮地跑了回來，站在桌前遲疑了一會，接著、他把其中一顆遞給男孩，男孩高興地從他圓潤的小手中收下巧克力，再抱他一下。

「他對你好好喔，喂……你要給叔叔，媽咪沒有喔！」

「…….我的……叔叔的……」小男生說著，吃起巧克力：「媽咪有蛋糕……」

兩人開心地笑了起來。

「他一定會是妳未來的驕傲！」男孩說。

「現在就是了。」女孩說，一把摟著小男生。

這次的南部出差非常忙碌，男孩與他的上司有見不完的廠商、開不完的會與應付不完的酬宴。餐廳、飯店、酒店……填滿了每一個南臺灣的夏夜。男孩撥時間打電話給女孩，但女孩也抽不出時間相見。男孩想，也難怪，現在女孩不僅為人妻更為人母了……她正努力扮演好自己每一個角色，或許……真的不方便吧。

這個夜裡，一個提供男孩公司紡織品的下游廠商做東，宴請男孩一行人。先去海產店飽餐一頓，而後大伙就到了市區中最有名的酒店續攤。男孩的公司是這家紡織加工廠國內的最大客戶，當然他們是盡全力接待了。XO、Whiskey、啤酒瓶接著一瓶開，身邊的小姐也從鈴兒娟娟小葳一個一個換……男孩從興奮、高亢到疲憊，他知道自己醉了，他摟著身旁豐滿、半露酥胸的酒店小姐說：「我累了，我要回去了…….」

計程車到了飯店，酒店小姐也下了車扶著醉醺醺的男孩上樓。

「王董要我今晚好好陪陪你。」名叫柔柔的酒店小姐幫男孩脫下皮鞋。「他說你要結婚了，要我今天晚上給你一個難忘的回憶……。」柔柔脫下她性感的上衣與胸罩,露出圓鼓粉嫩的乳房。

「我們去洗澡吧。」

在床上，柔柔使出渾身解數，賣力地取悅男孩的感官神經。男孩也盡力配合，但他漸漸覺得自己的身體與心靈被撕裂了，他想努力讓自己好好享用這個軟潤生香的女體，可總是浮現女孩的身影，充滿了失落與感傷。男孩好希望可以抱著女孩，和她訴說，他愛她；希望她能夠知道，也能記得，有一個男孩曾經這樣愛過她……

「對不起……我喝多了……」男孩抽出癱軟陰莖，對柔柔說：「抱歉……我想一個人休息一下……妳不用陪我了。」

柔柔走了之後，男孩就睡著了。

男孩因為一陣噁心感而醒來，到了浴室吐了一陣而後回到床上坐著。疲倦地看了看錶，凌晨兩點半，他拿起電話撥了女孩的電話。

「喂……是我，對不起……妳睡了嗎？」

「啊，嚇了我一跳，很安靜的時候電話突然響……我還沒睡，怎麼了？」

「抱歉……我只是想和妳說說話。」

「沒關係，我剛才在整理一些公司的文件，你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嗯……今天應酬，喝太多了，剛才醒來就睡不著了……只是想…..聽聽妳的聲音而已。」

「還好吧？你最近很累的樣子，很多應酬？」

「嗯，偶爾，沒有太過份，只是今天喝的太多了。」

「要照顧身體呢。」

「我會的，謝謝。」男孩沉默了一會，對女孩說:：「我只是想告訴妳，我們不常見面，但……妳一直是我最牽掛的人……我真的…..我愛妳……這八年來，我心中一直都有這個字堅定的聲音……」

女孩沉默了一會，說：「謝謝，我也好喜歡你……我真的懂……」女孩聲音哽咽。

「我可以見妳一面嗎……這幾天？」男孩問，有些顫抖。

「我現在過去。」

「不，我是說有這幾天……」

「我可以現在過去找你」

「現在？」

「嗯！等我。」

半個小時後，女孩就出現在門前，眼眶微紅。

男孩緊抱住她，女孩激動地哭了，男孩疼惜地撫著她的頸間，吻著、安慰她。

坐在床上，女孩倒在男孩的身上，慢慢地平靜下來。

「我好愛妳……但我更希望妳過的好，幸福地生活著……這樣就夠了……」男孩說。

「我也是，我祝福你…..你要好好愛你那可愛的姑娘…..」

「我會。」

女孩凝視著他，深深一吻，吻入了男孩心裏，化入血中。

「我有些事，一定要告訴你……

我和我先生學生時代就認識了，我真的很愛他，對成為他的妻子這件事幾乎沒有懷疑過……結婚後，當然、我們都很想有孩子；而且，他是南部傳統大家庭中的獨子。

我很快就懷孕了……孩子出生，是個可愛的男孩，但是天呀…..他的心臟瓣膜有天生的缺陷，後來我們才知道，那是遺傳……是隱性的遺傳疾病。他來到人世一個月就走了……嗚嗚……你能了解我有多痛苦嗎？天崩地裂呀……沒有多久，我又懷孕了，是個女孩，但……還沒幾個月就被醫生宣判有著相同的疾病……..流掉了，我好想和她一起死去，上帝對我太殘酷了！我先生體諒我要我不要再生了，但是，我公公婆婆給我那巨大的壓力讓我喘不過氣，他們怨我、氣我甚至有意無意透露希望我可以給他兒子一個機會，你懂嗎？就是要我離開他，讓他再找個女人去傳遞他們家的香火，我先生愛我不會真的如此，但你能了解你一輩子的所有美夢因此殘缺、因此有著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那有多麼悲痛嗎……

對不起……我想你懂了，我利用了你…..嗚嗚…….對不起……我須要一個孩子，健康的孩子；我須要一個家，完整沒有殘缺的家……懷了你的孩子後我真的天人交戰了好久，一個夜裡，我整晚沒睡，你對我的溫柔軟語忽然擁上心頭，我哭了好久，也做了生命中最大膽的決定。第二天我對丈夫說我懷孕了……而後的產檢，當醫師說應該是個健康的男孩時。那一剎那！我似乎老了好幾十歲，隨之而來的是無比的恐懼……我真的這樣做了？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真的那麼做了……孩子出生後，我得了所謂的產後憂鬱症，但那是背叛混合了愧疚與極度不安的憂鬱…….還好，我的小天使，他太美了，他一步一步地帶我走出生命的幽谷…….我好愛他……」

男孩覺得從腦頁到腳底都冰凍了……劇烈的心跳讓他的思緒完全癱瘓……

「我…….我……不敢相信那…..是…..那是真的…….」

「我本來會把這件事永遠封存起來，但是…..但是…..我想我不能騙你，對不起……」女孩痛哭。

男孩抱著女孩，拭著她的淚。

「不須要愧疚……真的……我希望，我修補了妳那殘缺的幸福。」

飛機爬升到高空，美麗的雲海出現在飛機下方，男孩閉起眼，仔細回憶他那可愛的孩子…..這時他覺得，他兩人有著相同的、濃密\的睫毛與豐厚的下唇。他努力想著,希望自己可以永遠記得。一行淚水落下，滴到女朋友送他的白金戒指上。

晚上，女友為他料理了一餐他最愛的海鮮大餐，他激動、愛憐地擁抱著她，她有點驚喜。

男孩在心中發誓，要給她一份沒有缺憾的幸福。

夜裡，兩人激烈地做愛完後，女友去洗澡，男孩打開一個深紅色，精緻的櫻桃木盒。翻了一會，拿出一張紙端詳，那是八年前的飯店早餐券，他沒有將它用掉。

悲傷襲來，男孩終於忍不住，放聲哭了來。

維沅  初稿于2004/5/4  凌晨2:30

2007/1/15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