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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31 12:30:58瀏覽1261|回應0|推薦34 | |
樂姐的麵攤 [ 上 ] 下把寬麵,燙了一小把白菜,扮點豬油,兩點半,樂姐開始自己的午餐,與給客人的乾麵不同的是,賣的拌肉燥,自己吃的拌豬油。 她瞄了一下小菜櫃,幾乎全光了,她挑了一碟辣豆芽吃。今天人特多,超累,忙得眼冒金星,現在雖然坐著,但覺得左邊的腳筋一抽一抽地痛。 樂姐一邊吃著麵,一邊看著價目表;物價飛漲,她也快守不住了,漲是遲早的,雖然說是無可奈何,但還是覺得對老客人有點過意不去。什麼時候漲?要如何漲?她還在盤算著。 「樂姐,休息了嗎?」 叫她的是對面的秀雲,跟樂姐從小到大的老鄰居。 「沒有呢,吃吃東西,哦,這帥小子不會就是…」 「是呀,我那個最小的呀,小剛呀。」 「周阿姨好!」 「好、好,我記得你在美國讀書對吧!」 「是呀,昨天才回來的,還在調時差,睡到剛剛才起床。」 「美國那邊很冷吧。」 「是呀,在下雪呢。」 「啊,變好帥,阿姨都認不出來了!」 樂姐為他們下了兩碗餛飩麵,把小菜櫃子裡剩下的滷菜全切了,滿滿一大盤大家邊吃邊聊。 秀雲很以這個孩子為榮,雖然努力謙虛,但難免有些溢於言表的得意,這樂姐看得出來,她想,換做是她,也會如此吧。 言談間,這個年輕的孩子透露出一種單純的自信,樂姐微笑地看著他,卻感到有些酸楚,目光也不自主地飄店鋪深處的廚房。 秀雲帶著小剛一走,男人就捧著一碟洗好的碗盤從黑呼呼的門洞裏走出來,在麵攤旁疊好,裝做沒事發生。 「幹嘛躲著。」 「誰躲著!」 「你這樣,人家阿雲都不好意思來這吃麵了。」樂姐不高興地說。 「如果我老跑出來在她前面晃,她更不會來了。」男人把兩手的水抹在髒兮兮的圍裙上。 樂姐看著他這個弟弟阿聰,相當程度也可說是她現在唯一的血親,這副膽小又窩囊的樣子,直覺心酸,到底是什麼世事變化讓他成了這個樣? 「還不是只是想炫耀而已。」 「認識都幾十年了,幹嘛炫耀?如果是我三個兒子都到美國念到研究所,我也會一樣得意!」樂姐說。 「那只是無聊的婦人心態。」阿聰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樂姐為他這個弟弟感到一陣鄙夷,三十年前,阿聰與秀雲曾經談了段時間不長的感情,只是面對婚姻的關卡,秀雲選了另一個男人。樂姐嘆了口氣,心想,她的好姐妹現在一定很慶幸吧。秀雲的老公在一個大型金融機構裡擔任高階主管,現在已經在規劃退休後與秀雲搬到美國定居的事。而她這個弟弟…快五十歲的人,沒幹過一個像樣的工作。 阿聰認為每個與他共事的人都沒他聰明、不了解他、誤解他、他是生來使喚人的不是被人使喚的。 驕傲的公雞現在窩著姐姐的麵攤當店小二被使喚著。 「阿龍告訴我,建設公司上禮拜去過豆腐店找過林桑,當然還是談收購的事。」阿聰說著,看樂姐收著攤具,沒有反應,自己說下去:「林桑還是不同意,但好像有點動搖了,可能是要等依太太死去後再考慮。」 「 「沒啦,隴是阿龍說的啦。」 「阿龍供大便可食,你愛食否?」 「重點不是阿龍啦…是建設那邊問我們還有沒有意思跟他們談談,因為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也沒放棄。」 「不需要!那些建設公司就向細菌病毒,永遠在你身邊繞,等你虛弱時,意志不堅時,再趁虛而入。」 「姐,你想不想再找時間讓他們來談談?」 「十年內想都別想。」 「哦。」阿聰攤開報紙假裝不在忽地說著:「沒啦,我只是想,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如果這房子處理一下,你也可以好好休息啦,可以再找個地方開也可以呀…」 「感恩!我袂肖想那麼多,我還沒老到不堪做,能夠現在這樣簡簡單單的日子就夠了。」 「可是不能這樣說呀,我是為你想,這麼累的工作你能做多…」 「這麼多年也過來了,我又不是老太婆,我可以。」 「不是呀,妳看現在房地產景氣,價格好,機會難得呀。」 「夠了!你閉嘴,要忙的事太多了,別說這些五四三。」 「X,你爽就好。」 樂姐把店門拉下,爬上狹小的樓梯到二樓,一個 樓下傳來阿聰大聲嘻笑地講電話的聲音,她努力裝做聽不到,但輾轉翻了一會,覺得睡意全無,不是覺得吵,而是心中那個酸處浮了出來,與她面對面。 樂姐大阿聰七歲,其實之中還有一個弟弟與一個妹妹,都是在那種窮苦而簡陋的環境裏生病夭折的。 樂姐從小愛唸書,功課很好,但高二時做泥水師傅的父親工作受了重傷,只靠媽媽賣菜跟本沒辦法支撐家計,沒辦法,樂姐休了學去工廠做工,讓弟弟阿聰能夠繼續唸書。阿聰其實也真是個聰明的孩子,高中念得很好,也考上了大學。 好景總不長,阿聰唸了一年就因為營私結黨連續打架鬧事被退學,樂姐努力賺錢讓他去補習重考,第二年上了外縣市的大學,而後,一樣的事情又重複發生,阿聰又被退學,就入伍服兵役了。 父親傷後做不動粗重的泥水工作,而改與朋友做石材買賣的生意,開了店,賺了一些錢,家裡的生活環境也慢慢好了起來,更提供退了伍之後閒散不事生產的阿聰繼續他頹圮青春的後援。樂姐很感慨,如果能夠唸大學的是她就好了,她的犧牲,換來的不知為何,那時候的她多麼想唸書、多麼想從書本中找到生命中、世界上,一切能夠改變現狀的知識與力量…有時收到後來念大學的高中同學來信,樂姐夜裡想到就淚流不止。 父親走的時候,留給阿聰一筆不少的錢與一家石材店,本來這擺麵攤的老屋也要給他,是母親反對,她想給樂姐一個保障,幾年後母親過世,房子就歸給樂姐了,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阿聰閒散成性、眼高手低的個性讓爸爸的石材店沒多久也經營不下去了,轉手賣給別人,其後他又做了許多生意,全都一陣瘋之後就沒了下文。 樂姐在工作的工廠結束外移到大陸後,回到這老屋開起了麵攤,她的手藝本來就是一流,無論是道地台式小餛飩配上精熬的豬骨高湯,還是香濃的榨醬麵,那股細緻的家常風味很快地征服了附近商圈的上班族的胃與周遭住戶,用餐時刻永遠坐無虛席。 阿聰敗光家產後消失了一陣子,後來出現時賓士鑽錶華服地光鮮亮麗,他說他發了,而且即將更發了,要樂姐出錢投資他那怎麼也解釋不清楚的組織詭異的公司,樂姐一句沒錢理都沒理,阿聰裝腔作勢地怨嘆著自己的姐姐沒有發財的命。才一年,公司就倒了,核心人物全跑到大陸,他一個人背了一堆罪名去關,三年後出獄,就到這個曾經被他嘲笑的,姐姐的麵攤幫忙。 樂姐住的這個區域位處市中心,三十多年來地價翻了好幾十倍,兩年前,一個建設公司決定將這個區域的老房子與國有地逐一收購、競標,統一開發成一個豪宅建案,進而與她談論收購, 錢,誰不想要呢?樂姐覺得自己老了,對那些能用金錢堆疊出來的虛榮已然絕緣。或許再年輕點就會吧!而,樂姐又覺得自己不夠老,沒有老到需要一筆死水般的錢放在銀行慢慢吃等待大限之日來到。她覺得自己那個月餅鐵盒做成的錢箱每天累積的、沾滿油水的鈔票才是讓她心滿意足的根本,幾十年來的生活讓她體悟與習慣,靠自己的雙手最實在。 她躺在臥鋪中,聽著阿聰大聲嘻笑的聲音。 也是因為這個房子,讓阿聰對亡故的母親充滿了怨恨。他恨母親沒有讓他繼承這棟老屋。這是無可奈何的,幾乎所有的家產都給了他,自己玩完了,只能眼看著當初不值幾個錢的姐姐財產現在的市值與日俱增。 樂姐知道他很怨,每年清明與忌日,阿聰總是說什麼也不去給母親上墳。每次都成了姐弟兩人的嚴重衝突。她恨她這個弟弟無恥又不孝,阿聰恨她姐姐佔盡了最後的大好處而沒有分毫是屬於他。 樂姐起身到牆角抱起一個酒甕,打開瓶蓋為自己斟了一杯,這個大甕裡的黑色酒汁泡著十多種中藥,用來通筋活血,冬天喝點身體很快就暖和起來了,而且真也感覺較有精神。樂姐依照母親留下的配方自己抓藥泡製,母親中年後總是會泡這種藥酒給自己與父親補身。 這幾年麵攤生意好,她的身體負擔就大多了。年紀,騙不了人,她覺得自己的確須要注意養身與休息,就試著從回憶中拼湊出配方,自己泡著飲用。 坐在窗台旁啜飲著,看到這個酒甕,想到自己的好手藝也是來自於勤奮的母親,還有這個擺麵攤的老屋…她紅了眼眶,忽然覺得很想很想母親,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都來自於她,沒有她的刻意的善心,她現在不知是如何的處境,旁邊市場裡有著許多孤苦無依也沒有任何財產的老婦,到老也得拖著千瘡百孔的軀體掙一口飯、沒有尊嚴地活著。 拭去淚水,她停止對母親的緬懷,她需要平靜一些好睡個午覺,好好地休息一下對她來說很重要,兩小時後,又是忙碌的晚餐時間。 看著深褐色的酒汁,不知怎麼,另一個男人的黑色身影閃入她的心中。 很久,久得似乎是洪荒蒙昧時代的事,樂姐與男人深愛著。 那是樂姐生命中讓她奉獻所有愛戀與熱情的男人,也是唯一一個。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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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