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西風，讓你痛苦嗎？」他問他。

他一怔，默然無語。

因為在以往那些靜默的歲月裡，似乎，也有人這麼問過他相彷的問題。

而那時，他是怎麼回答的呢？

☆

「失去珠遺公主，你痛苦嗎？」有人這麼問他。

那人是誰？是自小跟著珠遺公主長大的貼身婢女？還是輔衛她成長的乳母？

不，都不是，那是與珠遺公主情同姐妹，卻是君王的嬪妃，珠遺公主名義上的母后。

「失去珠遺公主，你痛苦嗎？」詢問之人似乎不滿他的靜默，執意再問。

心一擰，細如針刺的痛楚剎時密密麻麻籠罩住他，握緊拳頭，怒瞪詢問之人。

為什麼這麼問他？問這種問題不顯得多餘嗎？

珠遺是他最愛的女人，失去了珠遺，他焉能不痛苦傷心？

原本一直為珠遺所支撐的世界因為她的逝世而崩潰，他被這份責任壓在底下動彈不得，沒有人可以將他自這堆殘破之中拯救出來，沒有人！

曾經因為珠遺，他感覺到自己的人生有意義，放下武人的驕傲，他心甘情願守在她身後，為她築起一牆保護的屏障，他以為，此生為她而活；而現在，也因為珠遺的逝去，他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憤怒，空有一身過人武藝又如何？守護不了心愛的她、無法護她周全、伴她一生……

「失去珠遺公主，你痛苦嗎？」嬪妃再問。

「別再說了！」他怒吼，未束起的髮隨著他的憤怒與不耐而張狂。

「吾曉得，失去公主讓你痛不欲生，但，你可曾為公主想過，也許……」嬪妃一頓，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也許死亡對公主而言才是最好的結局……」

「妳胡說！」他怒聲打斷，「珠遺不可能拋下吾，這不是一個結局，至少對她、對我，都不是！」

「你以為，你瞭解公主有多透徹？」

「吾對珠遺的心意用不著旁人來做評斷。」

「生於皇家、長於皇家，公主的生活不若旁人想像的美好……尤其生為女兒身，對這殘酷嗜血的皇室而言，充其量不過是一顆利用得當的棋子……燕將軍，你可曾想過，何以身為武人的你可以不畏旁人眼光跟隨在公主身後？」

「君王要吾保護她。」

「保護她？你當真不知原由？」嗤笑一聲，嬪妃似乎對他的說法十分不以為然。「珠遺公主就是君王用來牽制你的棋子，而事實證明，君王這步棋的確走得十分恰宜。」

聞言，他憤然怒視，唇瓣抿得死緊。對方的話語如淬了毒的利箭向他射來，他閃無可躲。

「看來，皇室的生活終究也教你學會了什麼是『自欺欺人』……」嬪妃感慨，她自幼被送入宮，想在這吃人的宮廷生存，就得學會許多生存手段。而燕歸人這等正直之人，豈能適應勾心鬥角的生活？

他憤而轉身，繫於肩上的火紅披風揚揚飛起，彷彿可遮掩他不欲人知的心情。他是武人，並非莽漢，有許多事情一瞧即知，他不願戳破事實的表象，情願生活在他構築的虛幻之中。

「你的力量太過強大，尤其在你立場未明之際，君王不得不防，若可納為己用，他自然不會放過任何可利用的事物，甚至……任何人。」嬪妃聲一隱，繼續言道：「那年春末，你在校場初遇公主，你對她的想法毫無掩飾，赤裸裸地呈現在君王面前，就因為這樣，所以讓君王發現了可用來牽制你的絲繩，那就是……」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嬪妃同情地望著他閃避的慌亂神情，有些話太過殘忍，但她必須將珠遺公主的心意一一表明，燕歸人是無辜的，而皇家太過複雜血腥，不適合重情重意的他生存，如今唯一牽掛的珠遺公主已不在，她不能讓他再受利用，尤其她還明白君王想進一步利用自己女兒的死來控制燕歸人，甚至，除去他！

「燕將軍，你的心意並無白費，日久必生情，罔論公主當初心意為何，但吾知曉，她到死前還惦記著你……君王告誡過她，要控制你卻不可愛上你，公主日夜煎熬，一方面希望你離開這不適合你生存的宮廷，一方面卻又希望你能永遠陪伴在她身旁……她念著你、愛著你，所以不願你再委屈自己，你需要的是一個可以盡情遨遊的世界，而非委身在這小小宮廷之中。」

「若可以一直陪伴著她就不是委屈。」他開口辯駁。

「你要自欺欺人到何時呢？」她厲聲問道：「若不是委屈，為何一直盯著宮外看；若不是委屈，為何一見有人出宮就欽羡不已？」

「吾……」

「公主看在眼裡，痛在心底，她自覺是羈絆住你自由的罪魁禍首……」

「她不是……她不是……」他喃喃低訴。

「不管是不是，現在都不重要了……燕將軍，放自己自由吧，也讓公主自由吧，莫讓公主在彼岸還掛心著你。」

聞言，他渾身一顫，熱淚盈眶。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而今，她要他放棄對珠遺的一切，他怎能輕易放手……怎能？！

不行、不行，他不行放手！

大步一跨，轉身往珠遺公主的靈前走去。

「燕將軍？你想做什麼？」嬪妃追了上去。

「吾要帶她離開！」

「你瘋了！你這是去送死！」嬪妃瞠目，為他的想法驚恐不已，她繞身擋在他前面。「公主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君王不會讓你帶走她的！」

「珠遺沒有死，她不會丟下吾……對，吾要成全她，她希望吾自由又希望吾永遠陪伴在她身邊，那吾就帶她到一個完全不會有人來打擾的地方……誰都別想阻撓我們！」他閃過她，抽出槍戟，步伐堅定地向前走去。

「燕將軍……」嬪妃哽咽落淚，一方面驚恐他做出如此荒唐的行為，一方面在心底卻又為他對珠遺公主的情意隱隱生羨，這是她永遠無法得到的。

知曉已勸諫不了他的心意，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場浴血上演……

☆

他渾身豔血，右手執著槍戟，左手輕柔地擁抱住珠遺公主，原本繫在肩上的披風早已讓他拿來包覆住她，她美麗無瑕、純潔嫻雅，他不能讓任何一絲一毫的污穢沾染上她。

周遭或躺或趴無數傷亡的士兵，其它見識到燕歸人勇猛精湛的武藝的宮人全部躲得遠遠地，深怕下一個歸赴陰司之人就是自己。　

他看著這座束縛他和她多年的宮殿，良久，終於毅然轉身邁步離去。

嬪妃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忍不住喚他，只見他腳步一緩，似乎在等她說些什麼。

「燕將軍，聽吾的勸，葬了吧……」

「……葬什麼？吾還剩什麼可以葬？」從珠遺公主逝世那一刻起，他早就什麼都沒有了。

輕嘆一聲，嬪妃輕言：「葬了對珠遺公主的夢吧……」

「葬了對她的夢？」燕歸人終於回頭看著她，眼神迷惘，問道：「那麼，吾還能擁有什麼？」

她驀然一怔，無言以對。

看了她最後一眼，他道聲「保重」後，昂首闊步而去。

該埋葬的，除了那一場夢，還有自己的心和情感吧……

☆

「失去西風，讓你痛苦嗎？」羽人非獍又問了一次，眼神凝定看著他，執意聽到一個回答。

燕歸人一口仰盡手中酒，無畏地回視友伴。他想起來了，想到有人曾這麼問過他相似的問題。

良久，他露出一個淺靜笑顏，然後回答：「是的，失去西風讓吾很痛苦……但是……」語一頓，思索著該如何將心裡的話完整地表達出來。

羽人非獍等著他未竟之語。

「……西風曾伴吾一同走過失去珠遺公主的那段日子，是她將吾喚回這個世間，我們一同走過許多地方，見識過許多事物，在她眼中沒有什麼是不有趣的……她讓吾知道了何謂幸福，幸福不是單方面的付出，而是兩人相互支持，為彼此建蓋休憩之所，隨時可依賴……如果吾一直沉溺在失去她的痛苦之中而無法自拔的話，相信她在碧落之方也不會安心……」照西風的個性，只怕會從彼岸奔回來痛罵他一頓吧。

一想到斷雁西風該為的舉動，燕歸人忍不住搖首溫笑。

聞言，羽人非獍緩露笑意，那是一種很真摯、很溫暖的笑容。「吾為你和西風感到高興，因為你們彼此都是為對方真心誠意在付出……相信泊寒波如果地下有知，也會很高興西風有你這麼好的歸宿吧。」

再為自己倒了杯酒，燕歸人舉杯敬天：「願西風入夢相伴，此情已足。」

～完～

這一次，我寫出了我心中的燕歸人。

其實說是心中太沉重，只是想要表達他的癡情而已。

該開始是想寫燕歸人與羽人非獍之間的友情和在一起喝酒的感覺，但從開頭第一句話就知道友情寫不成了......Orz|||

然後想說那麼就寫燕歸人和西風之間的感情吧，想不到寫著寫著，居然又變調了......糊里糊塗就寫到燕歸人的以前......當然是自己衍生的......霹靂沒演出燕歸人和珠遺公主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嘛。

在平水窟第一次看到珠遺公主的屍體，就驚為天人，很少有女角會讓我覺得驚豔......(除了之前的自在天女與君夫人)所以一直對珠遺有莫名的好感。

而西風我也很喜歡，覺得燕歸人的眼光真是不錯呀，前後兩個情人不是美麗大方就是活潑可愛......^^

至於本文最後一句話，當然就是看皇龍紀的片尾曲想到的，我在先前某篇有言，皇龍紀片尾曲中的西風入燕歸人夢中一事讓我哭到一個不行.....

覺得很遺憾，但這就是霹靂的定律，不是嗎?

再到最後還是多多少少有寫到燕歸人和羽人非獍在一起的樣子，好吧，也算是有多少彌補沒寫成的遺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