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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純(二十)
2009/02/23 22:03:13瀏覽485|回應0|推薦9

堂弟在四歲那年,從溜滑梯上掉了下來。
幸好那一次的事件不是發生在我們樓下小公園的溜滑梯,否則我一定不敢再去玩。
堂弟從發生那件事情前,就已經很調皮了。
別人玩溜滑梯是腳在前、坐在溜滑梯的滑溝中慢慢地滑下來。
這傢伙不是,他不想這樣玩,他想發明新招式,從溜滑梯的最邊緣滑下來;還不僅如此,人的方向是轉過來的。他整個人用屁股坐在溜滑梯邊緣,眼睛看著溜滑梯上面,然後準備滑下來。
那是我後來聽母親說的,因為他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外從幾公尺高的溜滑梯上摔了下來。
自此,他的腎臟出了問題,台語叫「腰子病」,在醫院躺了好一段時間。
幾年以來,他每天早上都要撒一泡尿,然後拿到醫院去驗。


有天早上,我下樓到叔叔他們家,嬸嬸幫我開了門就自個跑回房間,我進了大廳四處看著,先是看到浴室燈亮著,又看到一包黃色的液體掛在他家的洗衣機旁。
我走到浴室門口,看見堂弟在裡面刷牙,一會嬸嬸又跑出來進了浴室拿了髒衣服準備要洗。
我便問:「這包是什麼東西?」
嬸嬸回答我:「那是萊德的尿。」
堂弟的名字不叫萊德,綽號也不是。因為他出了那件事情之後,去給人家算命,生命中經歷此劫必須要改名,如果不改名就要叫他「別名」,所以他因此有了萊德這個別名,仍然是用台語叫他。
台灣人比較有迷信的觀念,大家真的照作了,沒有人懷疑。大人們不懷疑,小孩子也不敢懷疑。


「這包尿要幹嘛用的?怎麼會掛在這裡?」我又接著問。
「那是要拿來喝的啦!叫作『尿療法』。」刷好牙的堂弟回答了我。
「你別聽他亂說!那是要拿去醫院驗的,誰叫他腰子病。」嬸嬸把一件件衣服慢慢抓進洗衣機,趁機戳破了這個謊言。
要不是嬸嬸在,我還真的差點相信那是拿來喝的。
「你要喝尿喔?腰子病的人要喝尿才會好喔?」我說。
堂弟走出浴室,提起吊掛在洗衣機上的尿,並說:「請你喝!」
一包黃澄澄的液體在我面前晃來晃去,說實在的那個顏色有點像維他露P,不過只有顏色像,真的很噁!


「萊德!」嬸嬸大吼了一聲,用力打了堂弟的肩膀,「別白目!」然後又把尿搶回去掛著。
堂弟撒尿、裝袋,嬸嬸跑醫院去驗尿,這是每天早上他們家固定會做的事情。
日子久了大家也習慣了,否則發生這種事的家庭一定每天都矇上一層陰影,不會有人感到開心。
依我看,堂弟還是一樣白目,可見他摔下來沒有摔壞他鬼靈精的腦袋,真是為他感到開心。
如果當初摔下來讓他半身不遂或變成植物人,我想今天就不會看到這麼調皮搗蛋讓人又愛又恨的堂弟了,或許我們看到這個樣子反而開心。


堂弟因為摔得很重,醫生替他開了刀,在腹部旁邊留有一道長長的疤痕,長度大約20公分,一直往背後延伸,寬度也將進1公分。這個疤和一般人的受傷而留下的疤不太一樣,堂弟的疤是明顯地凸出來,像是嘴唇的一邊,因為厚看起來更加放大,十分恐怖。
姑丈這個人喜歡開玩笑,他心腸不壞,但是他常常笑堂弟是被「武士刀」砍到。
這也不能怪姑丈,因為堂弟就喜歡在姑姑家掀起他的上衣,露出他當年的「豐功偉業」,好像在誇耀替自己立了碑,簡直快比石門古戰場的那個碑還要偉大。
姑姑看到那個疤會全身起雞皮疙瘩,然後轉過身去搖搖頭,只有姑丈敢盯著看,然後笑他愛調皮搗蛋。
剛開始堂弟還會收斂,趕緊把衣服拉下來,後來堂弟被笑慣了,反而會用手指著自己的疤,然後說:「快看啦!正統武士刀切過的!」


以前的開刀技術沒這麼純熟前,開過刀的人一定會在身上某處留下明顯的傷痕,也不像後來的技術可以「除疤」。
不過對於許多男生來說,無論是刀疤,還是受過傷所留下來的疤,對於男生都是一種紀念,簡直在說沒有疤的男生就不配叫男人。
如果按照這種說法,堂弟不必擔心自己不是個男子漢,他還會是個「男人中的男人」,因為這年代可以被武士刀砍過的男人剩不到幾個了,就連姑丈可能都要對他敬佩三分。
也就是因為這個疤,還有受傷後帶來的後遺症,讓堂弟的身體不太好,從小也跟我一樣都瘦瘦的,他的情況比我稍差一點,已經到了面黃形瘦的程度。


奶奶常常很擔心他這樣好動會不會有什麼問題,我們都知道,老人家比較容易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其實堂弟長大後也根本沒發生過什麼事,只是一部分腎臟被切片去做檢查,腎臟比一般人的還要小一點,而且兩個都還在,功能也都正常。
說起來,堂弟也算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以一個小孩子的脆弱身子,應該是無法承受太大的撞擊。
堂弟好幾年來都一直過得好好的,亂跑也沒見他怎樣,亂跳也沒見他怎樣,就只是看到他太調皮常常被奶奶罵,一會安靜下來,不一會又開始亂衝亂闖。
奶奶那時候常常禁止我和他玩那種追打遊戲,不管是我追著他跑,還是他追著我跑,奶奶都會大聲喝斥我們,我們也會因此停下來。


堂弟的這段往事給了我很好的警惕示範,因為看到他的「白目」而犯下一輩子無法補救的「錯誤」,讓我從小都很乖,很聽母親的話。
母親曾告訴我,小孩子他看得很多,沒有看到像我這樣乖的小孩。
後來長大才知道,這種形容多半有一些批評的味道,太乖的小孩其實有一些笨的意味。
那時候我的確是有點笨的,我總是會以為母親都把聰明生給了哥哥,而留下一些愚笨給我。
如果先天沒辦法改變的事情,至少我還會想要去改變,後來逐漸長大之後,我就把堂哥當成是偶像。
在同年齡的小孩裡,堂哥有如一位天才,我時常想變得和他一樣。假如不行,七八分我也滿足了。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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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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