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是最單純的，因為乾淨，因為簡單。

通常想起過去的時候，只有單純的一種味道，要嘛開心，要嘛難過，很少人會再回憶往事的時候，刻意在裡頭添加什麼想法。

如果真要試圖扭曲自己的回憶，那恐怕只有在夢境裡才能夠辦到。我認為人其實可以控制自己要做什麼夢，也就是說，潛意識是可以改變的物質，人在做夢之前可以提早給自己一個指令，比方今天想做怎樣的夢？不過這有相對的難度，因為潛意識發生的時機點，通常是在半夢半醒之間，一旦沉得太深，就會睡著，甚至打呼。沒有這種「下指令」的功力，畫虎不成反類犬，可能連夢境都會消失倒無影無蹤。

對於發夢，我也曾在外公外婆家附近的一間圖書室找到一本書，名叫「夢的辭典」，才有了一些基本的認識。

哥哥和我在小時候，特別喜歡去那間圖書室，那裡面有好多好多的藏書，一開始有個管理員，是個20多歲的大哥哥，負責看管這些書。可是後來幾次回到外公外婆家，然後再到那間圖書館時，裡頭置書的書架全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堆堆的書躺在地上，然後變成一座座小山。看似沒人要的孤兒書，其實是成堆的寶藏，由於回外公外婆的家的時間不多，只能用很有限的時間尋寶。小學生看得懂的字真的很少，挑幾本好書或還算看得懂的書就走了，沒多做停留。

其實沒待在圖書室太久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個是裡頭有個臭味，應該是窗戶都關上的關係，有股霉味散不去，甚至有些書長出現黃色綠色的汙漬，看了不是很喜歡，說穿了就是發霉。

另一個是小孩子都會怕的──鬼，空盪盪的室內，快要接近黃昏的時間，就會比室外暗得更快。我們都知道其實沒有鬼，不過小孩子都喜歡嚇人，總是要裝作有鬼的樣子。哥哥是很過分的，他總是會先拔腿就跑，嘴裡還不停「嗚嗚嗚」，就是為了嚇我。我聽見這些聲音，會覺得頭皮發麻，趕緊踩過一座座小山逃走，好像鬼追來了！

隔天再回去看，那些黃色綠色的書，上頭又多了一堆黑色的腳印，那便是我的鞋印。

圖書室出來，面對的是一座蔣公銅像，手裡還拿著一根柺杖，理了個大光頭。那時才剛宣布解嚴，也就是在蔣經國總統過世的前後，他的老爸銅像都站在那裡屹立不搖。小時候的我很天真，每逢下雨就會擔心蔣公淋雨之後，身上的油漆會不會褪色。我以為蔣公喜歡把自己全身上下搞得一副棕黑色，頭是、臉是、穿的衣服是、連手裡拿的柺杖都是。後來沒人告訴我也知道，站在那裡的蔣公不是真人，否則他一定不會喜歡站在那裡淋雨。

慢慢長大後，各地的蔣公同樣也見多了，有些還戴上一頂帽子，那樣的蔣公比較不怕淋雨了。

「那位是誰呢？」我問母親。

「那位是蔣公呀！」母親回答。

「誰是蔣公呀？」

「他是一位偉人。」

於是在我的心中，有了「蔣公是一位偉人」這句話。即使母親這麼說，我還是不知道什麼叫作偉人。那時國民黨的勢力還是獨大，沒有人會去批評蔣公的事蹟和作為，因為沒有人想，也沒有人敢。

待續　單純（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