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小學之後，每次到了寒暑假，我一定會回到自己曾經長大的牡丹鄉，去看看我的外公外婆。對於雜貨店營業的樂趣，我更念念不忘，即使客人很少，仍讓我有當小老闆的感覺，對於這種感覺，喜歡就是喜歡了。我想我的心底鐵定喜歡駕馭的感覺，或是喜歡做主。

如果有機會，我也希望寫一本關於自己的心理學書籍。

長大一點，便開始學正確的國語，雖然字認識的不多，至少也都會講。小學一、二年級，大概在寫作上，都還會用注音代替國字。跟外公外婆是不需要寫國字或說國語，因為回到的地方仍在南部──高雄，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在家講台語，對父母講台語，寒暑假回到外公外婆家也講台語。加上國小一、二年級每天都是上半天課，所以講台語的時間就更多了。

當然，和堂、表兄弟姊妹玩遊戲的時候，也都是講台語。

高雄的腔－特別是講台語的時候－有些很特別的尾音，這些特別尾音對自己而言，其實是無法分辨的。週遭聽見的全是這種腔調，怎麼會有特別可言？

這個問號我一直留在心中，後來上了台北才找到答案。

幾次回到牡丹鄉時，仍會碰到那位年約五、六十歲的原住民同胞，他仍沒改變他的習慣，偶爾固定會來買上一杯米酒。還沒唸書之前會害怕他，因為怕他跟我講一些聽不懂的話，或是用山地話要買一些東西，萬一外公又不在沒人可以求救就糟糕了！如果真碰到需要講山地話來溝通的客人，外婆都會叫我趕緊去隔壁的隔壁鄰居家的後院，把正在看人打麻將的外公找回來。

有時沒輒，因為外公自己是坐在牌桌上的主角，放著幾百塊鈔票，手抓著一個個我看不懂的麻將牌，有時打到連飯都會忘了回家吃。這時我只好回去跟外婆報告，然後外婆都會很生氣，自己試圖做起生意，但我不知道外婆對於這個情況怎麼應付，因為自己只能躲在外婆身後，看著這些講山地話的顧客來來去去。

我長大些比較不怕那位顧客了，自己親自拿著一瓶米酒罐，用開罐器使勁打開瓶蓋，然後倒入玻璃杯，親手拿給那位客人。他不會對我說話，他可能不會說國語，但是我可以感覺到他對我很禮貌，會用雙眼注視著我，然後接下那杯米酒，對我點個頭，雖然他的臉上沒有笑容，但我的心中卻笑了。對一個國小的我而言，學會了某種程度的勇敢，這是我最開心的事。

那位顧客不是天天來，所以一瓶原價十六元的米酒，總是會有一瓶是開過而蓋回瓶蓋放在角落的地方。每回看見那瓶被開過的米酒，我就會想起那位客人。

雜貨店的規模不大，放了兩個大型櫥櫃、一個中型櫥櫃和一個小櫥櫃。通常我只碰到顧客來買菸或買酒，或是和我年紀相仿的小朋友來買口香糖和餅乾，黃長壽是一包22元，米酒是一瓶16元，連瓶子帶走要20元，退回瓶子則退還4元。洋芋片是一包20元，飛雷口香糖一條8元，青箭和黃箭則是一條7元。洋芋片、口香糖和菸是放在綠色小櫥櫃內，米酒是放在第一個大櫥櫃下方。

如果碰到過年期間，顧客要買大龍砲就要求救外公外婆了，因為鞭炮放在中型櫥櫃的上方，我不論如何都拿不到，也不知道價錢，因為不常被買走。有時還會遇到顧客來買鐵絲，鐵絲的粗細分好幾種，賣的標準是用秤的，這當然也要靠外公外婆幫忙。

後來外公也教我怎麼用磅秤與秤砣秤東西的重量，只是小孩子學完這些之後，沒派上用場，不久之後也就全都還給外公了。

這個技能，就像我的母親講過的一句話，「英文學完，等到畢業之後就全都還給老師了」，就是這般道理。

待續　單純（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