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是個淳樸的地方，是個可愛的都市，人們都很熱情……」受訪者路人甲，他代表一個「任何人」的心聲。憑良心說，這樣的形容真的是對高雄很不熟悉。

高雄是個落後的地方，是個悲情的都市，人們都很單純……我想我會把形容改成這般。不是自卑，也不是自謙，更非自怨自艾。

如果你深入瞭解一個地方，要稱讚一個地方，需要長年的相處，要情感的投入。

我不因為自己出身的地方感到卑微；相反地，我很驕傲曾經待過這個城市，在這裡出生，在這裡成長，在這裡的人都有一份單純和善良。

高雄靠海，高雄有山，高雄有廣大的路，有狹窄的巷弄，有名勝古蹟，有著名景點，有傳統建築，有高樓大廈……應有盡有，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

要愛一個城市，要推崇一個城市，更加需要在那裡住過，甚至要住得長久。

我曾以為會在這個和藹可親的地方，待上一輩子。可是從高中畢業後，考上的大學卻是在遙遠的北部，台灣已經算是一塊很小的土地，我依然覺得十分遙遠。對於一個陌生的地方，我感覺它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未來。

就這樣，一個十八歲方成年的阿呆，獨自扛著行囊赴北部唸書，告別了家鄉。

我不打算把自己唸的學校究竟是哪一所直接說出來，畢竟重點不在我唸了哪一所學校，而是唸了書之後的我變得如何？

離開家鄉，就會碰到許多外地的學生，台灣的東西南北各地，包括外島，全部都被放進這間學校中，可謂民族融合，因為裡頭甚至還有些學生是原住民。

我對原住民的感覺是十分親切的，外公外婆家就住在屏東牡丹鄉，根據歷史的紀錄，應該是屬於排灣族的原住民分布區。小時候的我是被外公外婆帶大的，長年住在原住民多數的地方，自然對原住民的人文有了淺薄的認識。

外公外婆家是一間小雜貨店，常常會有原住民的同胞來買東西，嘴裡講出一些「山地話」。那時候的原住民還不叫原住民，叫作山地同胞。山地同胞講的山地話，我一定聽不懂，因為我連幼稚園都還沒唸。

小孩子的世界不需要建立在語言和文字上，我竟然也開始認識了一些原住民的小孩，有時會跟著他們跑到他們的家中，在白天的時候，他們的家裡也是昏暗的，因為家家戶戶的房子都蓋緊乾草和石板，窗戶稀少幾扇，讓採光變得很差。

原住民都很勇敢、很外向、很親切，即使語言不通，總是可以感到他們熱情的邀請，即使進了房子只看到空盪盪的大廳，只見到架離地上約幾十公分的褟褟米床，其餘的什麼都沒有，我已經覺得這是最好的招待。

原住民的心都很單純，他們的臉上一直掛著笑容，生性樂觀，好像是天生的彌勒佛。

有一位原住民時常會跑到我們的雜貨店去光顧，一來就批頭說了一段我聽不懂的話，在當時我只知道這是一段山地話，每次遇到他來，我就只能趕緊去找外公來幫忙應付。我的外公會說山地話，看著他們一段簡單的對話，只見對話完畢，外公便跑進一旁的客廳，拿了一只玻璃杯回到做生意的地方，用開瓶開了一瓶米酒，將米酒往玻璃杯倒滿，交給那位顧客。他是一位老顧客了，常來光顧，我估計他在當時應該五、六十歲左右，皮膚釉黑，臉上有些皺紋，特別是抬頭紋，像開了好幾線高速公路。他總是喜歡坐在店門口的石階上，獨自喝著米酒，一個人靜靜地喝完，然後在桌上放回杯子，並將五塊錢銅板放在杯子旁，人提起了隨身的紅籃雙色帆布袋就離開了。

後來再遇見他時，我就可以單獨應付他了。他除了固定要喝一杯米酒之外，其他的都不要。於是我也學起了外公，幫他倒一杯酒，收下他的五塊錢，做成一筆筆生意。當然不只他一位顧客，我還會幫忙賣煙、賣食品、賣雜貨，只要是我記得住商品的價錢，我就不必麻煩年邁的外公外婆，自個應付雜貨店的顧客群。多數的顧客都是原住民，有些受教育的成年人和小孩都會說國語，我也不必擔心語言不通的問題。假如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我還有外公可以求救。

我認為在台灣裡，最單純也最善良的一群人莫過於原住民，最勇敢善戰的也是他們，因為在屏東牡丹鄉的石門古戰場，有著紀念他們的碑，用來告訴我們這些後代，誰曾經為台灣殺敵，勇敢地磨挫了日軍的士氣。

我的童年，跟著一群原住民同胞長大，見到了他們的單純與善良。一直到需要上學的年紀，我才離開了牡丹鄉。

待續　單純（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