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H2從我眼前游過的時候，MSN暱稱顯示的是魚。沒有錯，他告訴我，「自己彷彿一離開詩」就像魚兒一旦離岸「， 就會缺氧」。初始對他的夸飾，不以為然。

其後，不知道是因為鑑照史詩所得到的靈感，抑或，魚兒深諳語言召喚真實的道理。總之，後來他的暱稱，從魚一變而為 落入平沙中的雁。好一個平沙落雁，但那時我還是比較相信，水仙才是他的屬性。

   即便如此，他對詩的狂愛，不容置疑。許多詩人年輕的時候，或基於早慧或對週遭事務新奇，特別容易有所感，詩作產量驚人，本司空見慣。但要像H2這樣，在年紀很輕的時候，就能自在來回於校園和濕穢的都市叢林，不間斷地孕育出這麼多這麼好的詩篇，畢竟少見。所以，不管他怎麼稱呼自己；我倒認為他仍然是一尾魚。因為俯仰之間，每個他吞吐過的氣息，每個泡泡都能入詩；也都是詩。 

所謂文人相輕，雖然自己大半輩子不走文人路線，但是，結集成書的詩冊裡頭，倒也狠力的寫下詩觀詩想。對旁人來說，特別是詩同好，有時還真會流露出敬謝不敏的氣息。H2卻視諸猶如己出，我看到他不數次仔細解讀；對我的詩作，也常貼文、貼詩回應。長此以往，漸漸對他的看法有所轉變。

    寫過詩的人多少會知道，年少對詩的深情要好自把握。一旦生活追上來，一切就來不及。甚至得要棄兵卸甲，過著非詩或不能詩的地步。關於這些，某位現在已卓然有成的小說家，在為我的集子作序時，就寫到:他認為這甚至是所有詩人共同宿命。即使是他的醫師朋友，很多人因為自己校園時期，曾經寫過詩，所以對詩的鍾情，直到現在猶不能忘懷。常常會在床頭擺放一兩本自己喜歡的詩集，睡前先翻閱一下。相對於此，我選擇的是不同的路徑，一條不能吟風徐行的那種。再加上自己本非早慧的那種愛詩人，以致產量不豐，自是必然。可是對於詩的崇愛，多年來未曾稍減。 

幾年前，由於工作上的需要，同時，也是為著測試網路特質和網路社群經營的技術邏輯，我在島上最大的入口網站，用虛擬的權利，以詩為名，進行實驗。這是多年來步上另一條道路後，近距離的接觸以詩為主題的工作。H2用行動協助我，在網路社群中招徠同好，讓我建構了屬於工作後的僻靜所在；同時也對社群經營略有心得。

    基於深信詩是有尺度的，就像人一樣，所以，詩人最好本身就是一首詩。詩人應該信奉自己的音韻；崇敬自己堅持的君子之德風的崇敬。所以，那時訂下社群裡貼詩的規定，往往很是剛性。現在看來，那樣的社群經營方式，不管是從哪個階段看，都不合時宜；不是網路常軌:因為從不迎合各種既定形式；在文本上也不服膺任何流俗。可是，就憑著對詩同好的理解，這個社群迄今眾詩喧嘩，超過千人，站出來貼詩。

記得那時，於公於私都面臨時間上的侷限，H2能親身力行我的指南，有時照著他自己的規畫逐步落實，也有很好的結果。可是過程中，H2把自己想像成詩冊一般，成天不斷想要升級。我記得icq最流行的時候，正是他迷戀自己，最深的時刻。那時，他像得了升級熱(upgrade fever)，一種拼命想擁有最新、最快、最強的詩領域，有時不免讓人擔憂起這些盲目的欲望，會不會挫傷他。因為，除我們合作建構的社群，他還有很多很多不同的詩場合要跑攤。只是，相對於升級成癮的電腦迷，他的升級熱，一時倒看不出有所謂類似的病態癖好。所幸，H2並沒有失去詩生活裡頭的準星。他不斷瞄準，毫無防禦打算的，穿梭在不同詩域；虛實合一，一路朝他的詩隊伍，前進前進前進。 

H2對詩的熱切，坦白說是H1從我心葉落下後所獨見，也難得一見。同時，也讓我在倥傯的工作中，稍有餘力蓄積回返詩陣營的動力。幾年過後，我才知道原來H2系出名門，他的父執輩早已有人詩作等身，在這個千曲之島，享有盛名。知道這些之後，H2的種種行止反倒讓我覺得一切若合符節。不再為他對詩的狂熱，感到耽憂。後來，我甚至相信，H2的這些並不是後天的追求，或一味希冀自己能夠如何如何；而是，得自血脈的，有著家學淵源的，是先天趨動的。 

當我為自己能夠得到這樣的命題和推論，心中感到有些快慰的時候，H1症候群在H2身上發作。H2走得尤其船過水無痕。

    若干年後，在某個場合，知道他和一位很有天份的年輕藝術家結婚了。直覺想著，柴米油鹽醬醋茶果然才是詩最忠實的敵人。又過一年，知道那些生活上細瑣的事，和婚前一樣難不倒他；讓他率爾啟動詩生活退場機制的按鍵，竟是另段不好為外人道的婚姻僵局。

很多事都是測不準的，誰也沒想到，有一天我竟可以在此得閒紀錄著往昔，不管H2究竟是不能離岸呼吸的魚，或者是平沙上閒踱的鳥雁，在我心中並不覺得有何差別--他是勇毅而剛健的，特別是對詩，對我這個朋友。


    我很高興能夠輕易就想起H2在詩生活中為我留下的身影，那些諸多啟示和想像，藉由觀察，使我完成生命中難能可貴的實驗。H2現在醉心珠寶設計，我不知道是因為生活的關係；還是珠寶設計會是他人生中動態詩的另類起頭?即使目前一切尚無定論，但相信他有足夠的智慧，圓融這些需要圓融的圓融。事事本然如此，是魚是雁或是魚和雁的混搭，一切記在心中就好；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