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電聯車上遇見久未謀面的老友Dr.D。說是老友一點也不為過。誰能把十幾年的交情，像我們這樣牢靠的全數放在心底。這樣其淡如水的情誼，細水長流，單純可貴。

　我和D離鄉背井來到北地，約莫有十幾年了。從讀書、軍旅、工作，這段歲月足足佔據我們人生歷程近三分之一的光景。好友相逢在電聯車上，相見的喜悅當然有--雖比不上農曆年返鄉時互串門子，聊一些風霜雨露；細數著春花秋實那般閒適與自在。但是，他鄉遇故知在友情的趨動上，還是遠比這節車廂裡頭，有一拍沒一拍的晃動來得舒坦順暢。

　寒暄不免談到彼此近況。眼前這個有為的年輕博士，無論如何，選搭這樣的交通工具，都是值得聽的故事。倒不是電聯車有什麼不好，只是超乎我想像，因為下一站，甚或下下一站，這上行列車未來的每一站，似乎都不是也不該是他的方向。 

印象中我們兩個人從國小開始到研究所；從同樣連莊六年班長開始，一路展開有意無意的競爭。要不是前幾年看到他拿學位回國，這樣不知道是良性還是惡性循環的競爭，將不知伊於胡底。

　當時常想，要不是家境和生活追上來，自己不會在關鍵時刻選擇無奈退場。但是，像這樣不知道是不是酸葡萄的心態，顯然並不影響這次的見面。只是每次聽他說到愛荷華的總總，那種會讓聽者不由得欽羨起來的眼神，去哪了呢? 

我猜想他從台北車站上車。但是，為什麼不像我一樣找個位子坐?電聯車上膠製的長板凳，對我們來說，並沒有什麼好嫌惡的，況且，我們都親和。不坐硬要站，一定出了什麼事。我從松山上來都有位子，D為什麼硬是要選擇這樣一路挺進的站姿，有悖常理，十足不像他。因為見面剎時依稀瞥見有些羞赧和疲憊從他好勝的臉容掠過。我們一路這樣尷尬的互望著。我等著他開口。

　或許是不意碰面的關係，心裡沒準備，幾次作勢要他坐到身旁，他並沒有動的意思。所以，只好站起來陪他。所謂青春作伴好還鄉，這不期而遇的青春相伴，初始都是無語。只有淡淡的傻笑。直到南港站時，D才告訴我，很想結束一段，不足稱道的婚姻(Corny Marriage)。說時表情木然。我則脫口而出，是你自己，還是別人的故事?印象中，他未婚--誰不知這年頭像D這樣年輕，風趣、未婚、不耍派頭的博士，叫他白馬王子雖不中亦不遠矣，怎麼會…?

只是他哪時候結婚呢?我該生氣他竟敢忘了我的存在；還是該感謝他，在這個不景氣的年代，沒有把紅色炸彈對準我丟?還是他知道，我們的工作生態，勞心勞力，不想在超時工作的情況下叨擾我，是源於對我的體恤?

  其實隻身在台北，他找不到我或我找不到他本屬平常，反正我們各忙各的，無論如何不必，也不會像熱戀中的情侶，無時不刻黏在一起。但是不管有什麼好理由，不聲不響偷偷結婚，畢竟不是英雄好漢。這麼一想，心情不免悶將起來。 

像他這樣在電車裡自我放逐，是很難想像的。在我們力爭上游的一生，難見幾回。我一定要弄清楚，是不是生活中有些什麼新困頓，這樣搖晃的慢節奏，對向來致力於效率、效能的經營管理；講究構築精緻生活的D來說，非但不是選項，簡直不可思議。

　後來，他告訴我現況。我暗想，或許上輩子我們真的是孿身兄弟，不然何以好事和壞事都要列入競賽? 迄今不變。

　因為他的坦然，加上同病相憐吧，車未過七堵兩個中年男子一反常態並不特別在乎旁人眼光的真情對話，竟然有含笑而淚的那種寬慰。該是情緒上的洩洪吧。 

是啊，要不是這樣，何以竟在公共場所談論切身之痛。或許，因為真摰，不然旁邊坐著兩個北么的女生，為何也跟著詭異的含淚而笑?原來，人生中不相干的人，有時候也不是真正那樣不相干。希望她們別因此搭上懼婚號列車才好。

　回家，把前次用小畫家幫同學畫的圖mail給他。沒想到從八堵回轉的他，已然在線上，馬上收到他的回信。他告訴我，要我也幫他畫一張，好把他和早在美國註冊結婚三年的「未婚妻」畫在一起，用來當成桌面。我覺得很好笑，難道我的畫是符，可以避邪? 

就是最上面你看到的那幅「小倆口」，其實是我避情出走同學家中，徹夜難眠時的產物。我用這幅畫，硬是讓自己當成主婚人兼證婚人，把同學的大頭照和正打得火熱的女友沙龍照，通過滑鼠和小畫家早早送他們入洞房。

　世事難料，或許是畫時對情投意合的專注形成念力吧 ? 沒想到畫中的準新人高興，連老朋友也有啟迪。到底是畫的影響力；還是我在電子郵件中的附語產生的後座力 ? 不管如何今年過年，一定要當著老友和他洋媳婦的面，好好「 請教」一番。只是，希望他們的回答，不會像阿木叔公和他爹娘現在質疑他的--「好好的台灣人不娶；娶個洋婆子…」教他那樣為難…。(May,14,00)

　

|後記|

  　這大團圓式的故事，很可惜，裡頭的人物，最後婚姻都觸礁，千禧年前後全數仳離。 七年，Dr.D現在已是台北知名大學的副教授，可是屬於他的春天，尚未來敲門。  碩班同學，小倆口最後分手，不解其故。因為家變等因素，我離開工作十幾年的媒體，緊跟D之後進入校園，我沒有辦法選擇愛荷華，但是我選擇台灣最美的校園之一，再次扎根。D和我，這麼像的背景，前世我們該是孿生兄弟。或者正如D的玩笑話，我是他失散在外頭的那個兄弟。偶或想起他時，我也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