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園時，孩子曾因頑皮而常被老師罰坐第一排，也就是最靠近老師的「VIP特別座位」，以防止他脫離老師視線範圍「胡作非為」。上了小學後，孩子在校似乎安定許多，有一次兒子神秘兮兮地說:「我們老師的眼睛會轉彎，你做什麼事都會被他看到！」 

抗拒自己的頑皮好動，防禦一位「眼睛會轉彎的老師」，對小一的活潑男生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呼應孩子的想像力,要他防備老師神奇的眼睛!但也竊喜鬆了口氣，心想孩子的校園生活將不至於太過脫序。 

牽著孩子的小手，放學路上，我信口便問：「今天，你乖不乖 呢？」「哦，我不是最乖的！」兒子坦率回答。接著如數家珍般唸出一堆同學的名字，分別述說他們被列為乖寶寶的重要事蹟。葉儀寬早自習訂正作業時不會和別人講話，洪正志排路隊時都很規矩，絕不會胡亂跑跳。楊郁彤上課時都不會看窗外或看其他同學……，然後兒子以推崇又略帶為難的語氣說：「我就是沒辦法那麼乖耶！」 

看見孩子的眼神中含有一種奇妙的遺憾。遺憾著無法全然順從大人的期望?遺憾著無法從完美的順從中得到肯定讚賞?突然，我對自己成為母親後頻頻使用「要乖」這個字眼，而且內心將「乖」解釋為聽話順從感到震撼。 

「不要再玩了，這樣不乖！」一天晚上，因為孩子玩鬧不休，我忍不住阻止。

「玩就是玩，不乖是不乖，玩不是不乖！」孩子回應。

我一時獃愣住，好似被掐中什麼要害，對呀！我們怎能法武斷「玩」到底是不是不乖？

也許我們只是從眾、順口而後慣性地把小孩的行為、舉動用「乖不乖」來分判。從幼兒養育時期，家長開始使用「乖哦，要做個聽話的乖寶寶！」這類句型，小學教師啟蒙時隱約也將「乖」設定在小孩學習「服從紀律、權威」、「信賴大人所設定的標準、價值」上。 

「孩子要聰明，同時也要聽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聰明的人不會乖乖聽話，聽話的人一定有損他的悟性。」印度靈性大師奧修說。這位宗教界的反骨大師相信:「就因為兒子和女兒反叛他們的父母，反叛他們的整個傳統價值觀，人類才有進化，整個進化就是對過去的一個巨大的反叛。」 

對孩子充滿護衛之情的父母而言，要孩子們「聽話」有太多好理由。讓孩子的行為標準化，更能適應團體生活；遵循成人世界的權威、價值、思想，可免於被排斥的危險…。有多少人能如賈伯斯所言：「不要活在別人的觀念中，要勇敢跟著心意和直覺走。」然而，孩子們真的需要那麼乖嗎？那麼符合我們可能已僵化的標準、已習慣的膽怯？ 已沉寂的反叛?

認真研究「乖」這個字眼，發現其中暗藏玄機。小篆中解釋：「乖字，象羊角形，從“北”」。從“北”有「背離」、「違背」、「不和諧」的意思。《賈子道術》的說法是:「剛柔得適謂之和，反和為乖。」後來的字典、辭海裡說明「乖滑」有狡猾、調皮的意思。「乖巧」有靈巧、聰明、伶俐的含意。「乖」亦有多指小孩聽話、乖順之意。

原來，乖，就是不乖！就是它自己的反義字！ 它縱使被普遍解釋為乖順得體,但也會因使用者心中的定義而改變意義！

不久前，學校舉行模範生投票選舉。「老師說不可以投票給自己，我本來很想投票給自己的。」兒子選擇服從紀律，而且從善如流投票給班上公認最乖的同學，但心中似乎有些不平。「大家都投票給他，我也不能投給我的好朋友，我的朋友都是比較不乖的！」

欣賞孩子投票給自己的自信!我嘗試著把在字典裡發掘「乖」的字義說給孩子聽，但它的自我矛盾卻讓孩子滿頭霧水。

「模範生不一定是要投給老師或大家都說他很乖的那個同學！」我乾脆直接建議。「比如說，你不乖的朋友他可能很有想像力和創造力，喜歡幫助別人，不給人麻煩......很勇敢，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你喜歡就可以投票給他！」

孩子眼睛一閃：「那，大家也都可以投票給我囉!」接著,兒子開心地宣布，他決定多多結交一些朋友，下一次模範生競選時，讓「不乖的自己」也有機會當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