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六日。大屯山，藍天下，青斑蝶成千上萬，在野生澤蘭
盛開的草原騰空飛舞。

有著漂亮黑紋藍翅的青斑蝶，從各地飛往山頂群聚吸蜜，絕大多數是
雄蝶，吸食花蜜如服用「威而鋼」，飽食一頓，再飛下山和雌蝶「共
譜好事」。

他揮動紗網捕蝶，用細簽字筆，一隻隻，小心翼翼地在蝶翼背面標上
代碼，無視身邊的她。

「你愛蝴蝶，勝過愛我！」今天是BLUE的生日，剛好也是兩人交往一
周年，他說要給BLUE一個神秘禮物，就開著二手吉普車，繞了很久的
山路，載她上大屯山秘境，看數萬隻青斑蝶飛舞的奇景。

她固然讚嘆，但當她發現，他真正目的，是為了上山標記蝴蝶，心涼
了一半，不禁氣呼呼說起通俗劇的台詞：「給你二選一，要我，還是
要蝴蝶？」

「我可不可以不回答，或者說，我兩者都要？」

她忍住豆大淚珠，「既然這樣，我們就分手吧！」

他有一個昆蟲研究所的學弟，博士論文研究蝴蝶南北遷徙的行為，拜
託他有空上山幫忙標記蝴蝶，希望牠們可以往北飛越滄海，被日本的
愛蝶人士發現，證明台、日之間有一條像候鳥一樣的蝶道。

他本來以為，女友會被群蝶飛舞的自然美景給迷住，原諒他來此是為
了保育蝴蝶，甚至幫他一起標記，誰知她終究是個愛名牌勝過愛自然
的嬌嬌女，交往一年後，再也受不了他這個癡戀蝴蝶的窮光蛋。

他已辭掉工作，變成專業蝴蝶保育人士，偶而接些研究案，才有收入
。過去賺的錢，幾乎都拿來買專業相機、高感光底片，拍攝蝴蝶的千
姿百媚，夢想有天能出一本保育蝴蝶的攝影集。

開車下山途中，兩人不發一語。「愛蝴蝶，何罪之有？」他不禁回顧
過去卅年的戀蝶史。

他父親是萬華的流氓老大，卅年前他出生後不久，父親就被幫派小弟
暗殺竄位，母親緊接著也拋家棄子而去。

他從小和祖父母相依為命，「因為孤獨，所以自由」，沒後顧之憂的
他，才能一頭栽進蝴蝶自由翱翔的世界。

讀國小時，祖父有天帶他逛夜市，在書攤挑了一本介紹台灣蝴蝶的書
送他，他從此和蝴蝶結緣，第一志願考上昆蟲系，又進了研究所，跟
著一名教授研究蝴蝶。

蝴蝶的拉丁文叫「psyche」，意指自由的靈魂。被釘在標本盒內的蝴
蝶，再怎麼美，也美不過天上飛的蝴蝶。

從高中起，他不再製蝴蝶標本，只用相機捕捉蝴蝶，在他的鏡頭下，
每年夏天，澤蘭盛開的大屯山草原，成千上萬的青斑蝶聚集採蜜交配
，綠草、藍天之際，蝶影如精靈停格在永恆的瞬間。

每天冬天，數以萬計的紫斑蝶，則自台灣北部飛到高雄茂林鄉避寒，
在紫蝶幽谷中，群蝶棲息樹林，乍看如叢生樹葉，稍受到驚嚇，「蝴
蝶樹」立刻揚起滿天蝶影如落葉紛飛，如此狀觀的景致，是繼墨西哥
帝王蝶谷，世上僅有的另一個「越冬型蝴蝶谷」。

他愛蝶成癡，一看見蝴蝶，就著了魔，喀擦喀擦猛按快門，至今投入
蝴蝶保育的錢，至少幾百萬元，他一窮二白，不時向親友借錢度日。

她一開始愛蝴蝶，純粹只是因為愛他，但當她發現，他開口閉口都是
蝴蝶，耗盡錢財，有時窮到連吃飯都要她付錢時，只好回歸現實，在
他最愛的大屯山蝴蝶聖地道別。

載她到天母一棟別墅門口，目送她走進家門，兩人從此分道揚鑣。

他愛她，就像他愛蝴蝶，愛任何美的東西，但他終究不能把她製成標
本，要讓她飛回原來的世界。

「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沒有誰忍心責怪。」他呆坐車內，拿了一片
王菲的CD，聽他最愛的那首「蝴蝶」。他一點也不責怪女友。

只不過，誰說蝴蝶飛不過滄海？

一個多月後，一隻來自台灣的青斑蝶，在日本京都郊區被發現，牠已
奄奄一息，傷痕累累的蝶翼背面，標記著他的深情密碼：

左翼是「0606.BLUE」，右翼是「@I love yo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