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筆下的女性

故事中，描述女性角色的篇幅相當多，甚至比男性角色還要多。我覺得印象深刻的女性角色，除了兩位女主角夏洛蒂和奧狄麗外，還想談的是綠茜安和男爵夫人。先看夏洛蒂，她是個歷經人事的中年女子，沈穩聰慧，通情達理，但她代表社會普遍道德的理性，她雖愛上上尉，也知道自己和愛德華同床異夢，但道德標準束縛著她，使她不願意離婚，希望藉由孩子拉回愛德華的情感；她心裡明白自己和愛德華年少時的感情其實已成過去，但仍執意留下一個無謂的形式，也是因為這樣，造成愛德華後來的離家出走。夏洛蒂同時又有一種女性的堅毅，當機立斷割捨下對上尉的情感，從失去的婚姻中再站起來，是一個練達的女性和母親象徵。

關於奧狄麗，我想，她是當時社會，以及歌德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女性代表。一開始時，夏洛蒂就接到信件，說她在寄宿學校的外甥女表現得不盡人意；但後來我們看到，奧狄麗並不是個笨蛋，她其實聰明也有想法，但個性過於順服，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不管做任何事，總是為了周遭的人著想。我想，奧狄麗的作為大約是那個時代對女性的基本要求，如同夏洛蒂在跟寄宿學校老師談到女性的教育和義務時，說道：但我們幾乎從不為自己而活。奧狄麗就是這個「從不為自己而活」的極致，她愛照顧她頗多的夏洛蒂，也愛熱情的愛德華，為了愛德華，她願意不顧一切，但為了夏洛蒂，她又願意放棄一切。但是她自己要什麼？歌德以摘錄日記跟信件的方式讓讀者看到奧狄麗的內心，她的觀察入微卻委曲求全、她想要跟愛人結合卻又屈服於道德壓力與罪惡感。這樣一個惹人憐愛的女子卻完全沒有自己，如果理想的女性就是這樣，那也實在蠻可怕的。

然而，綠茜安是和奧狄麗完全不同的類型。美麗、青春、聰穎、引人注目，我們可以看到她一些自私的作為，但又有善良的本質，綠茜安喜歡當眾人的中心點，照顧卑微的人，作弄嚴肅的人，上一秒讓人高興，下一秒又令人惱怒，但大家都愛她。在上流社會中，很容易就可以看到這種交際花；綠茜安又是當代社會中另一種女性代表，自主而任性，赤裸裸散播熱情跟脾氣，永遠是眾人注目的焦點，會有意無意排擠某些人，但她的善良和可愛卻又令人不忍苛責。或許綠茜安的出場，是一個與奧狄麗的對比。

男爵夫人是愛德華夫婦的朋友，長期與伯爵有婚外情。原因跟愛德華夫婦很像，兩人在各自婚姻前就有了私情，但礙於各種條件無法結合，婚後繼續往來，但因為伯爵離婚困難，他們必須一直等待，直到伯爵的伴侶過世才能在一起。男爵夫人長期是個第三者角色，但有趣的是，她卻很注意第三者介入婚姻這件事。初來訪，男爵夫人就敏感地察覺到愛德華和奧狄麗間有私情，她覺得不妥，對夏洛蒂明示暗示，甚至提議要將奧狄麗送走，之後也幾度離間使奧狄麗跟上尉離開，意圖讓愛德華夫婦重修舊好。這位男爵夫人有手腕，是屬於暗著來那一型；她自己是第三者，卻又看不慣其他第三者，可能是因為感受到沒地位的痛苦，更痛恨會造成已婚婦女失去地位的婚外情吧。

前述兩位女性，比較接近十七世紀社會理想女性的形象。奧狄麗的柔順讓她失去自己，但同樣夏洛蒂也是個「從不為自己而活」的人，她雖果敢明快，但在故事中，幾乎看不到她的需求，她為丈夫想、為上尉想、為奧狄麗想、為女兒想，把她自己的感情排擠在最後。後面兩位女性則是相反，有手腕、有意見，但在那個環境下，她們仍看來像是交際花。不知歌德是否有意，但他對於女性角色寫實的描述，一一透露出十七世紀女性的生活與想法，還有遭到道德戒律和社會普遍價值觀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