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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5/25 15:28:35瀏覽500|回應0|推薦3 | |
「哈哈哈,裝得挺像的嘛,威洛。」男人大笑,雙手抱在胸前,美麗的長髮隨著笑聲震盪在臉頰邊。他是個臉形纖巧,有雙細長金眼,相貌俊美的年輕精靈,但聲音卻很渾厚低沉,大剌剌的動作也相當男性化。「好啦,別玩了。工作完成了沒?時限快到了,我是來提醒你的。應該沒問題吧,魔藥是你的專長,難不倒你的。怎麼樣?威洛。威洛?」 溫特想,對方大約是認錯人,因為現在自己的身體曾經是威洛的偶人。他想說,你認錯了,我不是威洛,但或許是驚嚇過度,他感覺喉頭像是被什麼梗住了,一個音都發不出來,只能張嘴,呆楞地著瞪著那個男人。他到底是怎麼從鏡子裡跑出來的,而且下半身還留在鏡子裡? 「還在裝呀,威洛。該不會是趕不及交件?喂,你也說句話呀。」男人皺眉,瞇起眼,仔細看著坐倒在地上的溫特,未幾,突然臉色一變,憤怒的陰霾罩上他如女性精靈纖細的五官。「你,是誰?你不是威洛。你幹嘛佔用他的偶人身體?」 我、我……溫特只說了兩個字,就見男人舉起右手,他的食指指尖發出刺眼的銀光。耳邊傳來摩擦的喫喫聲,溫特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趕緊連滾帶爬地跳起來。瞬間,男人一動手指,一道如閃電般的光從他的指尖發出,霹靂一聲,擊向溫特。溫特發出哇地一叫,回身逃跑,還沒跨出兩步,身後就發出劇烈爆響,然後是一股灼熱而強烈的風,朝他背後吹來,溫特一時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前哉倒,鼻子重重地撞擊到地板。滾出去!男人叫道,接著又是那摩擦般的喫喫聲。完了,溫特想,一邊揉著腫痛的鼻子,這一次一定完了。即使這麼想,他仍七手八腳試圖撐起身體,一抬眼,看見一只骯髒的靴頭就在眼前。 「你想幹嘛,波利,拆我房子嗎?」威洛說。 「那傢伙用了你的偶人。」 「我知道。」威洛睨著趴在腳邊的溫特,又轉眼看從鏡子裡伸出上半身的友人,他的指尖還在發光。「你別理他。激動什麼,你們天空系的都是這樣,什麼都還搞不清楚就亂出手。」 「氣候變幻無常,我們的性格當然也是。不過,我們可好懂多了,哪像你們虛無系的傀儡師,都不知道在想什麼,竟然能讓來路不明的傢伙佔用自己的偶人。」波利那遜放下手,指尖的銀光迅即消失。他的臉孔恢復開朗愉悅的朝氣,好似方才的攻擊只是一段小小插曲。「反正我會幫你修地板的。更重要的是,威洛,進度如何?」 「你進來。」威洛說,轉身,又停住,回身低頭看著溫特。「溫特,你去煮飯。我今天在外面吃。」然後逕直進入密室。 這麼說,他要結束閉關了?溫特爬起來,看著威洛將密室的門關上。他要那個被喚做波利的男人進去,但還沒進去就關門了,是怎麼回事?溫特回頭,看見波利那遜正好隱身回鏡子裡,當他連最後一根頭髮都沒入鏡中,鏡子依舊澄亮、清淨,只映照這個房間的風景,地毯,桌椅,燭台,燈罩,其餘什麼也沒有。波利那遜消失了。接著,他聽見四周迴響著微弱的咻咻聲,眼角瞥過一抹銀亮。他隨即轉移視線,看見擺在桌上的一只水瓶,瓶身竟映著波利那遜的身影;他一瞬即掠過。然後是燭台稍顯模糊的黃銅軀體,白色瓷盤乾淨的表面,吊燈上蒙塵的水晶,水杯中剩餘的液體;依照順序,越來越接近密室的門口。波利那遜顯眼的奶油色長髮在物體反映的表面上飄動,飛掠,消失,最後的身影點在密室門邊地板上為威洛準備的湯匙圓弧狀軀體。然後溫特知道,他終於進了門。 威洛再從密室的厚重木門後現身,不知又過了幾時。在這之前,溫特早已將簡單的麵包、蔬菜湯、煎醃肉塊備好,放在鄰近廚房的餐桌上。不知不覺間,全新的長蠟燭燒了一半,煎醃肉塊的油脂凝結成均勻的乳白色,淺淺一層附著在盤子的底層。溫特抱著雙膝坐在廚房與廳堂的交界處,從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瞥見角落密室的木門,但看得更清楚的,是廳堂的爐火以及上面那一面大鏡子。腦海裡還繚繞著方才奇異的場景,長髮的男性精靈上半身從鏡子穿透出來,又藉由物體反射光影的表面移動;溫特想再看一次,好想再看一次。這應該是他第一次領略何謂魔法。他從未看威洛這樣做過;威洛也做得到嗎?如果他願意,是否也可以教自己該怎麼做?如果能藉由鏡象移動,溫特想,那麼自己也可以不用離開這棟房子,就能看到外頭的風景。水潭、湖泊、銅器光滑的表面、寶石五彩繽紛的折射,他可以去好多地方。而且不用離開這裡,心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這樣說。為什麼不用離開這裡?這裡很安全,他有得吃穿,威洛不太管他,他不用隨時繃著神經保持警戒,不用因為隔壁床鋪的一個翻身,一個咳嗽,而嚇得膽顫心驚。我們總是這樣,睜大雙目瞪視黑暗,直到隔壁傳來均勻的呼息。因為威洛跟那個人不一樣……那個人?那個人是誰?為什麼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又闖入他的腦子裡?溫特用拳頭輕敲自己額際,清醒點,清醒點,不管那是什麼,都已經過去了,過去了,過去了,他一再重複告訴自己,過去了,過去了,因為那個人已經被……密室的門打開,溫特思緒中斷,抬頭伸長脖子,看見威洛單獨一人從門後走出。沒有波利那遜的影子。溫特不禁有點失望,他真有點想再看一次波利那遜的身影在各種器物表面上迭舞的模樣。 「你做什麼。」威洛匆促地掠過他身邊,看也不看一眼地說,「食物呢?」他似乎也不期待溫特回答,眼角一瞥餐桌上的杯盤,馬上隨手抓了一個稍嫌冷硬的麵包,用犬齒撕咬一口,又拿起水杯囫圇將麵包吞下喉頭。溫特趕忙起身。「要熱一下嗎?」 「不用。」威洛說,一邊坐下,嘴裡還嚼著麵包,同時發出某種單調、反覆的呢喃聲,過了一會兒,溫特就看見原本早已冰冷的蔬菜湯,竟冒出陣陣溫熱白煙,而盤子上的煎醃肉塊傳出熾熱、濃烈的香味,凝固的油脂在瞬間融化,發出喫喫聲響。威洛拿起湯匙,舀了一大匙,粗野地吞下,湯汁流淌在他不修邊幅的鬍子上,宛如一道小小溪流;他也不介意,持續粗獷的吃法,直到鬍子已半濕。「不吃嗎?」威洛問,仍不看溫特一眼,但溫特知道他是在對他說話。 「剛剛有吃一點。」 「喔。」威洛又喝了幾口湯,接著用手指抓取煎醃肉塊,同樣豪邁地大咬一口,喀喫喀喫。「對了,你去準備一下,我們明天出發。」 「出發?」 「明天我要離開這裡。」喀喫喀喫,「如果你不想跟也無所謂,我儲備的糧食還很多。不過,我可不知道這一趟出門要多久才回來。」 「要……要去哪裡?」溫特膽怯地問。方才才想像要去看看外面的風景,沒想到威洛一句話就將他的想像實現。可是必須踏出這棟房子的大門哪,溫特不禁雙手發抖。 「先去海蘭。我去那兒找個人,有事跟他談。」 「然後呢?」 威洛轉頭,瞪了溫特一眼。鬍子底下的嘴仍蠕動咀嚼,他的眼神遙遠冰冷。「到時候再說。」溫特覺得他真正想講的是,關你屁事,問這麼多做什麼。因此他噤口不再問。等威洛狼吞虎嚥地差不多了,溫特上前去收盤子。深吸一口氣,問道:「那……威洛,我應該準備些什麼?」 威洛抬眼看他,眼神透出一絲不可思議,接著了然。這傢伙,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不知道,挺像的嘛。旅行時要打包什麼都不知道,不是真的忘了就是從沒出過遠門。還是個孩子,威洛直覺地想。他仰首喝乾碗內最後一滴菜湯汁,「我會跟你說。」 真的要離開這裡了。不是曾經想過要看看外頭的風景,是不是跟腦海裡殘存的記憶一樣?但為什麼仍會覺得既興奮又害怕?想走更遠,想看更多,不想人生被侷限在那一灣小小河谷內,但又害怕那似乎沒有盡頭的泥濘道路。腳和腳用粗繩綁住,蹣跚地、顛簸地,踩在滿布小石子的道路上。滂沱大雨冰冷又沉重,但他們的眼神比雨還要冷酷。要走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太長了,太長了,就像他常說的,太長了。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他說的是對的,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溫特?發什麼呆,溫特。 溫特大口喘氣,汗如雨下。他知道這是哪裡,是威洛的家,有堅實的土地站立,有屋頂遮陰,有溫暖的火爐,有充足的食物,他在這裡很安全,很安全。但是,眼淚落了下來,心中那份悔意與痛苦是什麼?是什麼? 「這麼不想去就直說嘛,溫特。」不是的。他想這麼說,但只能發出模糊不清的嗚咽聲,只能拚命搖頭。「好啦,我知道了,別哭了。」威洛敷衍地安慰,一邊觀察溫特哭得皺巴巴的臉孔。他是想起什麼來了吧。一定是這樣。路上得好好問清楚,看他是什麼反應。各懷心思。誰不是各懷心思?威洛想。我們永遠無法瞭解另一個人在想什麼,所以妳,永遠不懂我要的是什麼。知道嗎?知道嗎?他的孤獨,被溫特的悲傷淹沒。別哭了,孩子,別哭了。如果,如果當初也有人這樣對我說,那該有多好,他們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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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